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三〇


  那個人別過頭去,不再理會她。

  沈奚幾乎絕望,另一位受傷的船員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我還在流血……」那人失血到要休克。

  「他在向我求助,你們看到了嗎?!」沈奚憤怒地盯著船醫和戰地醫生。

  「好吧,你可以來幫我,但要聽我的指揮。」船醫松了口,他不想得罪頭等艙的人。

  沈奚激動地連連點頭,她讓譚醫生去取自己的一套器械和放大鏡。今天這一場「戰役」讓她無比慶倖,傅侗文當初有足夠的錢讓她揮霍,讓她有反復實踐,旁觀手術的機會,否則以她的資歷,如何能應對。

  譚醫生在一旁輔助她,也讓她踏實許多。

  手術全程,傅侗文都在旁觀。

  旁觀那個曾在煙館地板上,被綁住身子無助的女孩子,如何爭取到去實施手術救人的機會。「天哪,她真的可以。」婦科醫生控不住讚美她。

  傅侗文在這一刻,替她松了口氣。

  那雙手柔弱無骨,很美。

  可此刻,更吸引他。

  沈奚離開前,反復和船醫強調自己在哪個房間,如果需要,隨時可以找她。

  她回到房間,筋疲力盡,在洗手間裡都是靠著水池在洗手。

  水被草草甩幹,她想去找毛巾,傅侗文已經遞過來一塊白色亞麻手帕。一個小小的物事,又讓她回到上午在更衣室內的局促,面對外人,面對他,她完全就是兩個人。

  「乾淨的。」他說。

  她當然知道。

  沈奚去接,他卻沒鬆手,反倒是裹住她的兩手。擦乾。

  她的全部神經都被吊起來,這樣的動作太親密了,親密到讓她不得不去說點兒什麼,沖淡這感覺:「我剛剛還在想,多虧你昔日的慷慨……」

  他已經拉起了她的手,將那手背貼上了自己的嘴唇。

  在做這個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

  「你今天,很是不同。」他低聲說。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明月共潮生(3)

  剛剛的那個算是吻手禮,還是……別的什麼。

  她辨不清。

  這樣的傅侗文,讓她記起了那個有關於香煙的故事。

  在北京,無人不知大柵欄一帶的八大胡同,連她在煙館也聽過這首歌謠:「八大胡同自古名,陝西百順石頭城,韓家潭畔弦歌雜,王廣斜街燈火名……」故事的主角是面前的這個男人,故事的地點就是這八大胡同裡的韓家潭。一夜,在這煙花柳巷之地,有名的幾位少爺聚到一處,面對花魁起了爭鬥的心思,競相扔出白花花的銀子。

  在這幾人裡,唯獨傅侗文只問下人要了一根香煙,進入花魁房間。偏就是這個,讓美人動了心思。

  香煙,香豔。

  他取了個諧音,要是誇尋常女子,那是輕薄。

  可在煙花地,卻是十足地風流,十足地風情。

  花魁接了香煙,他卻說好處不能讓他一人獨佔,既搶了風頭,美人自然要拱手讓給友人。於是留下一張支票離開,才有了這個佳話。

  這個男人,只要他想,一舉一動皆能蝕骨入髓。

  而現在,這個故事裡的男人就在她眼前。

  「剛剛要說的是什麼?」他在問。

  「我想說……多虧三哥昔日慷慨,資助我讀書,否則今日怕會出洋相。」

  傅侗文一笑,倚上門邊框。

  完全沒有放開她的徵兆,像在更衣室,當他交待過要如何和譚醫生交待後,她想離開,被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阻止了。那時她以為他會做什麼,但沒有,只是抱著。

  現在也一樣——

  傅侗文將她的手握在手裡,低頭看著,又翻過去看她手心,拇指指腹滑過那細細的紋路,磨著她的手掌……他的手指愈發燙,她也是。

  「我們該出去走走。」他提議著。

  沈奚應了。可他又不動。

  明白人做荒唐事。他將個清白姑娘的手揉了又握,握了又親的,怎麼算,心裡倒是有面明鏡,可做起來又是另一套。

  「還是三哥出去走走,」他又低聲說,「再這樣,會要出事情。」

  他話中有笑,如此直直白白地說出來,讓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心,轟地一下子全塌了。傅侗文用目光困著她,將她放開。手上的力道終究是沒了。

  她醒過味,傅侗文已經離了房間。

  空蕩蕩的房間裡,她只得原地立著,想他的語氣和神態,幾分真幾分假。

  就這樣到了六點,他才回來。

  人應該是從甲板上回來的,西裝上是冷意,不過臉上的笑意倒是有的。

  傅侗文定了晚餐的位子,讓她收拾收拾,下樓一起去尋譚慶項。他的樣子,仿佛出門前的事從未發生。沈奚答應著,在洗手間換了衣裳,將散開的頭髮分成兩股,搭在肩上,先將其中一股對著鏡子編起來。她望著鏡子,想,或許那真是吻手禮……反倒是她在誤會:「三哥,你要是換好了告訴我。」

  「好了。」他說。

  沈奚編自己的辮子,輕車熟路,不必照著鏡子。

  她離開洗手間,走入臥室,手上沒停,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著。傅侗文本是在打領帶,見她這樣子,又停下了動作:「來,讓我看看。」

  沈奚臉一熱,人沒動。本來就是三步之遙,何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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