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
「涼了嗎?」婉風問。 傅侗文搖頭,問沈奚:「湯匙有嗎?」 沈奚立刻立起身:「我去拿。」 傅侗文手撐著桌子,也立起身:「坐久了,人也乏了。」 於是傅侗文與她一道去廚房,沈奚端了那碗燒桂圓。 婉風和顧義仁認為他們是「自家人」,不再打擾,分別回了房。 燈下,沈奚給他找到湯匙,放在瓷碗裡,遞給他。 傅侗文倚靠在乾淨的地方,用湯匙攪著桂圓幹:「上回吃這個,未滿十歲。」 沈奚未料到他會和自己話家常,含含糊糊地應著:「我還是在廣東的時候。」 傅侗文饒有興致,游目四顧:「傍晚你說,要吃些中國人吃的東西是什麼?」 他竟還記得那句話。 「前些日子買了個鍋,想做一品鍋,你聽過嗎?碼放好了食物,從上往下有蹄髈,雞,還有菜。不過這裡我選讀過農學,菜的品種和中國不同,菜也許要挑不同的來煮,倒是肉都差不多,」沈奚感歎,「來這裡才曉得,不管洋人中國人吃的肉都一樣,牲畜也一樣。」 「難道你以為這裡的牛會有六隻腳嗎?」傅侗文反問。 沈奚默認了自己的傻氣,接著說:「繼續說那個,有留學生告訴我這叫大雜燴,他們說在家鄉差不多是這麼大的鍋子。」 沈奚兩隻手比劃著,約莫兩尺的口徑。 「和炒雜燴差不多?」傅侗文在猜一道廣東菜。 「不,我說的這個是水煮的,端上來水還在沸。」 候在門外的少年終於憋不住,硬邦邦地接了句:「我們家鄉管這叫『全家福』,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還能放蛤蜊和雞蛋,葷素搭配,各地不同,」說完又趁著傅侗文低頭吃桂圓時,用她才能聽到聲音責怪,「三爺早吃過。」 原來這樣。 傅侗文早知是何物,卻順著她說下去,還佯裝會錯意。 沈奚抿了嘴角。 「為何不說了?」傅侗文回望她。 「三哥……」 「嗯?」傅侗文偏過臉來,想聽清她要說的話。 可就是這個遷就她說話的姿態,將她到嘴邊的話又截斷了,燈是半明半昧,他的眼也是。 §第一卷 第四章 今朝酒半樽(2) 此人此景,是西沉的餘暉,是染滿天際的火。 沈奚莫名地記起,那夜他出現在煙館時的情景。 她被綁住手腳,蜷縮在骯髒的地板上,身邊就是那個死人。身後是一條大通鋪,木板挨著木板,那些骨瘦如柴的煙鬼就是一個個活死人,不留縫隙地擠成一排,握著煙斗在燈火上加熱,一口升天,一口入地。有個乞丐在撿包煙泡的紗布,佝僂著身子半爬半行而過,多一眼都不給她。 官員被人喚出去不一會兒,傅侗文走入,看到她。 她還記得,他走了三步到自己面前,彎下右膝,以一種遷就著她的半蹲姿勢,去看她的臉:「挨打了?」 這是他此生對她說的第一句。三個字,疑問句。 「怎麼?」傅侗文見她這模樣,又問。 沈奚一下就回了魂:「你傍晚睡那張床,還習慣嗎?」 這又是什麼蹩腳的話。 「還可以。」他將碗擱下,左手撐在陶質台池的邊沿,手指自然地搭著,食指和中指在輕輕打著節拍。沈奚留意到了。傅家廳堂,他也是如此用腳打節拍。想來……是不耐煩了。 傅侗文沒有表露絲毫的異樣,卻已看破了她的局促,見她接不上話,隨即又說:「我行李箱裡有幾本《the lancet》,明日讓人拿給你看。」 「《柳葉刀》?」她驚訝。 他怎會收集醫學雜誌?莫非他過去也是學醫的?可又不像。 傅侗文看出她呼之欲出的疑問,先作了答:「他們沒和你提過,我四弟就是學醫的?」 「是有提過半句。」她記起來。 「哦?」傅侗文微笑低聲問,「為何是半句。」 「因為,」她回憶當年場景,低聲解釋,「因為他們怕我傷心,因為……」 他又讀懂了她未說的話:「因為我給你的假婚姻。」 她點頭。 傅侗文將左手抬起,指向門外:「走吧,我們上樓。」 這一晚的九點之約到此結束。 沈奚以為兩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會有大把時間相處,未曾想,次日他就離開了紐約。倒是將前夜說好的醫學雜誌留下了,還有一個信封,裡邊是巴黎街頭的彩色照片。 除了這些,沒留下半個字。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