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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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是從塞爾維亞起來的,德奧英法俄相繼都被捲入。當時的她沒有猜到,後來這場戰事愈演愈烈。很多年後這場戰爭被人稱作great war,第一次世界大戰將傅侗文送到她的面前。倘若沒有這場戰爭,傅侗文不會萬水千山到了英國,又倉促赴美,也就沒有了之後的所有事。 「那你去英國的事被耽擱了嗎?」她問。 「是去治病,」傅侗文淡然道,「到美國也一樣。」 沈奚頷首:「來這裡好,這裡的醫生也很好。」 又是一句傻話。 兩廂安靜。 傅侗文垂下眼,將報紙翻到背面,對折,兩手握住,認真看起來。 借著檯燈的光,她悄悄端詳他三年來的變化,又瘦了些,臉更尖了。沈奚幼年腮幫子圓鼓鼓的,娃娃臉,是以更是覺得消瘦,面部棱角柔和的人才好看。當然,三爺的容貌,也輪不到她來下定論。 傅侗文眼不離報紙,忽然說:「今夜九點來這裡,我有話對你說。」 她脫口反問:「今夜?」 傅侗文沒否認。 到晚飯時,婉風和顧義仁才露面。 同在屋簷下這些年,三人都習慣在晚飯時說閒話,今夜卻是個例外,只有碗筷碰撞的輕響,都滿腹心事,又佯裝全然無事。婉風和她關係再要好,說過好多私密話,只是從未提過為何會來照顧她。沈奚也是如此,一是性命攸關,二是怕連累傅侗文。 到八點半,她將手中的筆記翻了又翻,心緒難寧。 九點是個不尷不尬的時間,平日他們都還沒睡。若是被婉風和顧義仁撞上了,怕會誤了傅侗文的事。她想到廚房的櫃子裡有一包桂圓幹,平日捨不得吃,想在考試前用來補精神,可一想到傅侗文不遠萬里乘船到這裡,就覺得理應給他用。 正好,也是去尋他的藉口。 沈奚沒再耽擱,去廚房找到那包藏好的桂圓幹,又找到雞蛋,按照記憶裡的法子來燒桂圓。鍋子燒上水了,她頻頻看客廳裡的鐘,心神在火上,又不在火上,險險將桂圓燒幹了。忙活著將燒桂圓倒入碗裡,再看落地大鐘,離九點還有兩分鐘。 墊上布,端著碗,她一小步一小步挪著,上了二樓。 到門外,意外沒人守著。 「三哥。」她壓低聲音。 門被打開。 竟是婉風。 婉風倒不意外,笑吟吟地從她手裡接過那碗,輕聲埋怨:「看來這好東西,你也只捨得拿來給三爺吃了。」 沈奚摸不清形勢,沒說話,跟著進了房。 書房內,不止有婉風,還有顧義仁。顧義仁像個晚輩似的,沒了平日嬉笑,規規矩矩立在傅侗文跟前。燒桂圓的味道很快彌漫開,婉風將碗放到桌上:「這是沈奚私藏的,平日不讓我們碰,說是用來大考吊精神氣。」 傅侗文目光一偏,看那水面上浮著的蛋花:「只燒了這一碗?」 沈奚慚愧:「我不曉得,他們兩個也在。」 顧義仁和婉風對視,笑了。 傅侗文沉吟片刻,從容地將碗端起來:「你們三個,都坐。」 那兩人沒客氣,答應著,將屋子裡的椅子搬過來。 除了傅侗文占著的,一人一個,剛好少了一把。婉風和顧義仁自然不敢坐床,自顧自坐下,佯裝無事。沈奚本就因為忽然多出兩個人,局促不安,此時面對沒有椅子的情況,更是糾結了,她躊躇著,是否要和婉風拼坐在一起,又怕對傅侗文顯得不尊重。 「我出去,搬一把椅子來。」她終於拿定主意。 傅侗文不甚在意,指那張銅床:「坐床上。」 沈奚仍在猶豫,可大家都等著她,也不好多扭捏,還是坐了。 只是挨著邊沿,不願坐實。 在這場談話之前,沈奚還在猜測,傅侗文和婉風他們要說的是風雅筆墨。未料,卻也是詢問兩人的課業。一問一答,兩人很有規矩,沈奚也漸漸聽出了一些背後的故事。 這幾年來美國的留洋學生,大多是考取庚子賠款獎學金,絕少部分才是家中資助。 說起這個獎學金的來歷,顧義仁曾唏噓感慨過。八國聯軍燒殺掠奪,到最後卻要中國賠錢,當時的駐美公使遊說各國,要回了一些賠款。美國指定退還款要用在留美學生的身上,才有了這個獎學金,建了清華學堂,送出了公派的留學生。 顧義仁說這些時,神色複雜,又是為苦讀的學子慶倖,又是為曾蒙難的家國悲哀。 沈奚自然猜顧義仁也是庚子賠款留學生中的一員,而婉風作風洋派,更像是家中資助。可在今晚,全被顛覆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晚清小官家中的小姐,父親獲罪,流放邊關,另一個是戊戌時變法被斬殺的志士後代。二人都是受了傅侗文的資助,被送到了這裡。 和她一樣,沒什麼差別。 或許唯一有差別的是,她因形勢危急,索性被三爺安排了傅家的名分。 可傅侗文從頭到尾,又沒提到沈奚的身份是掩飾,是保護。他不說,沈奚也只能保持沉默,聽著那兩人在感慨著受三爺的恩惠,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而在婉風和顧義仁眼中,沈奚仍舊還是傅家的四少奶奶。 婉風和顧義仁說完課業,傅侗文用手背碰面前的瓷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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