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黑白影畫 | 上頁 下頁
九五


  算是告別。

  他將半截燃燒著的香煙放在了陳淵的肩上,深呼出一口氣:「繼續查,結果不用告訴我。」

  從今往後,任何事都不再和他有關係。

  牆壁上不斷變幻著光影,是電視螢幕的映照。

  程牧雲起身走到大門旁,按下扶手,打開門的一刻,剛才跳下窗臺的那只小黃狗撲上來,圍著他繞了兩圈後,搖著尾巴汪了兩聲。他俯身,摸了摸小黃狗的腦後,半蹲著身子,背對門內低聲說了句:「這節目還不錯,看完再走。」

  門被輕輕帶上,沒有鎖,還留了條縫隙。

  這是命令,也是告別。

  這檔節目淩晨兩點才結束。

  現在是深夜十點四十九分,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讓他離開。

  這些組員,不管是對那些十年前就跟著程牧雲出生入死、逃過那場大清洗的老人,還是由付一銘招募進來的新人,這就是程牧雲給他們的告別。

  他留給兄弟們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讓他們徹底看完這個完全看不懂的印度歌舞節目——

  不要再跟著他。

  不要再跟著這個叫程牧雲的男人。

  §尾聲 塵世歸塵世

  半年後,莫斯科。

  溫寒拿著一個老舊的空調遙控器,不停開關空調,試圖讓它重新運作起來。今年簡直是莫斯科最高溫,三十六度。她額頭都被汗水打濕了,在想,希望樓上的空調都是好的……

  調試無果,遙控器被丟在櫃檯上,她坐回到小椅子裡。

  她還清楚記得,自己看著老闆娘看這疊明信片後,也觀察了很久,程牧雲是如何拿起來,付錢,買下來。那時,他稱自己為「太太」……她趴在桌上,兩根指頭壓著明信片的上邊沿,把那張薄紙豎著放在面前,盯著上邊的答枚克佛塔。

  那天,如果能有多點時間,在鹿野苑再找一找……

  溫寒闔了眼。

  如果不是這個明信片,和後背的刺青,她都會以為是不是自己產生的幻覺。王文浩已經入獄,阿加西和朗姆都認為他們在尼泊爾被隔離看守時,溫寒也同樣在某個地方被隔離。而養父母更是想得單純,只認為她的佛教朝聖之旅多了一個多月而已,反正她那時剛畢業沒工作,多玩玩也無所謂。

  從尼泊爾到印度,那麼多事,除了溫寒自己,沒人知道。

  門被推開,門口掛著的一串銅鈴輕輕響動,順便帶進了一股熱的黏糊的混雜著汽車尾氣的熱氣……有人走近,手搭在櫃檯上。

  兩張鈔票放在櫃檯上:「麻煩,我需要個房間。」

  溫寒渾身一震,慢慢地,幾乎是靈魂出竅般抬起頭,是個面容白皙頗有些女相的男人,身後跟著個戴著耳機在聽歌的少年……

  「溫寒小姐,」付一銘瞇起眼睛,低聲笑,「現在,你可以回答我最後那個問題了,如果程牧雲有天離開你,你會不會痛不欲生?」

  ***

  烈日透過茂密的樹枝樹葉,落在破廟的院子裡。

  一個小水泥臺上,到處都是裂縫。

  程牧雲穿著個灰布袍,大半個後背赤裸在外,隱約露出紋身圖案。他盤膝坐著,像是很有耐心地點頭,聽身邊兩個人在絮絮叨叨勸說著他千萬不要去哪家做超度法事,而又一定要去哪家超度……

  一排螞蟻很有隊形地從他面前爬過。

  其實他在數這些螞蟻究竟有多少個。

  「大師,你的超度法事是遠近聞名的,那家人一直和鄰里不和,家中大兒子是個殺人犯,老二和小女兒又總是說不清楚,村裡閒言碎語多得很。能養出那麼幾個孩子,老一輩的也不會是善茬……」

  六十七隻?差不多。

  他微頷首:「施主,妄議他人會有口舌業障。」

  「……」其中一個閉嘴了。

  另一個訕笑:「大師啊,我們也就是閒聊打發時間……」

  「閻浮提東山有山,號曰鐵圍,其山黑邃,無日月光。有大地獄,號極無間,又有地獄,名大阿鼻,」他微闔眸,遮住眼底那一抹光,「施主可能聽得懂?」

  「……阿鼻地獄,聽得懂,聽得懂。」

  「那其中各有成百上千的小地獄,任何業障都能找到自己的去處,施主可能聽懂?」

  「……」另一個也閉嘴了。

  「勿以惡小而為之,你說現下說的每句話,人不會記得,鬼也會記得,佛祖也會幫你記得。所以,」程牧雲眼觀鼻鼻觀心,「請施主謹言。」

  忽然,有銀色的光劃過眼前。

  他反射性地側頭望去,有個帶著白色遮陽帽的年輕女孩,站在烈日下,晃了晃手上一串廉價的金屬鐲子。在笑。

  程牧雲背對著日光,微微瞇起眼,看著她一直走到面前。

  溫寒停住腳步。

  她看著這個男人,恍在夢中。

  她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在付一銘的幫助下毫無痕跡的離開莫斯科,拋棄了溫寒這個名字下的所有過去,「死」了一次才能站在這裡,找到她。哪怕是自己,也沒有例外,想要見到程牧雲也必須「死」。

  就像他曾在恒河邊問過自己的:你願意為了一個男人死嗎?

  是的,她願意。

  因為這個男人是程牧雲。

  臨行前,付一銘交給她兩份厚厚的調查檔案,分別是程伽亦和陳淵的,讓她轉交給程牧雲。這裡是耗時半年查證的最後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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