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黑白影畫 | 上頁 下頁 |
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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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所有的重量都消失,離開他,鬆開他。陳淵緊攥著那把屬於自己的槍,慢慢地用槍壓住自己的胸口。 這一生很多的畫面,在腦中不斷閃過,不間斷的。 在生命最後一刻,他發現他這一生印象最深刻的片段,都是和身後壓著自己的這個男人有關。 一聲巨大的悶響後,沙發上的陳淵微微顫抖兩下,滑到地毯上。一道深紅的血痕隨著他的身體在沙發和地毯上出現…… 程牧雲站在電視機前,看著陳淵的屍體。 身後,那幾個負責監控程牧雲的三男一女走出來,彼此望了眼。 其中那個女人咳嗽了聲:「程老闆,今晚的事我們會打出一份詳細的報告,對於陳淵的背叛,我們四人和這個舍利子就是人證和物證。相信這件事,已經到此為止了。」 程牧雲沉默著,算是准許了。 這個女人和她身後的三個男人都松了口氣。 莊衍在吃下芒果假死脫身後,就在程牧雲授意下,以個人名義檢舉了陳淵。那時,總部分為兩派,爭執不下:是相信一個背景不乾淨但立過大功的莫斯科行動組前組長? 還是相信一個本身就是負責監控程牧雲的人? 沒人敢下最終定論,陳淵的身份太特殊。 就在那天,在那個向日葵田野旁的小農舍裡,眾人審訊程牧雲時,仍是無解:究竟該相信誰? 直到程牧雲詐死後,他親自和總部立下了一個約定:程牧雲這個人從此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將完整的小組交到他信任的付一銘組長手中,不再和莫斯科行動組有任何關係。這是程牧雲對自己私自調查內鬼事件的懲罰,規矩不能壞。 而因為陳淵身份的特殊,程牧雲會找到足夠的證據,再給陳淵定罪。而不是像程伽亦一樣,組內解決。 「程老闆,我們頭說了,感謝你這十幾年所做的一切。」那幾個監控人補充。程牧雲一言不發,跨坐到茶几上,手背向外,對幾個人揮了揮。意思是,你們可以走了。 他們互相對望了幾眼,按照程式,這時候需要帶走陳淵屍體。 可……算了。他們還是決定把那具屍體留下來,退出了這個房間,卡噠一聲,門落了鎖。 房間裡,電視機仍舊在放著印度歌舞節目,熱鬧,異域風情。 程牧雲坐在茶几上,長久地盯著趴在沙發上的屍體。 有人丟出來了一盒煙,新的。 煙盒落到程牧雲腿上。 程牧雲低頭,拿起那盒煙,撕開煙盒上的塑膠薄膜,扯掉錫紙,抽出來一根—— 他第一次見到陳淵就有感覺,這個男人十有八九是用來監控自己的。但這麼多年,他也沒有真正去調查求證過,陳淵是不是真的上級派來監控自己的。因為作為一個小組領導者,程牧雲很清楚,就算沒有陳淵,也會有別人,一定會有一個人要對自己的全部所作所為進行記錄和彙報。 畢竟,他程牧雲的前半生確實不太乾淨。 可他是真沒想到,陳淵會背叛自己,論和程牧雲出生入死的程度,就連付一銘都比不上陳淵。 舍利子是最後一道考驗,可就算是剛才,當陳淵走入這個三層小樓,程牧雲還在為陳淵找各種理由、找藉口。他想,也許陳淵只是認為自己沒有死,想要找到聯繫自己的線索。 直到陳淵走入廚房,在那一刻,程牧雲才肯定:陳淵也背叛了自己。 …… 程牧雲用牙齒叼著未點燃的煙,他剛才真想問,為什麼? 為什麼你能不顧性命做十幾年影子?卻還是在最後選擇了背叛? 可最後,他還是塞了陳淵一把槍,用死亡堵住了他能說話的嘴,讓陳淵一輩子都無法親口回答自己。 為什麼? 那些被陳淵害死的兄弟,還有和陳淵肝膽相照的周克,誰給過他們機會問一句「為什麼」? 所以,他程牧雲沒權利問。 沒權利替那些冤死的人來問這種問題。 程牧雲用手擋住打火機的火光,在手心裡微弱的火心中點燃香煙:「我過去十年在一個僻靜的山裡出家,給我剃度的老和尚有九十幾歲,剃刀都快拿不穩了,卻還不肯做我師父,只讓我做他的師弟,」他用最無害的,像閒聊一樣的語氣,用著這個房間裡所有人都聽得懂的俄語,輕聲說著,「剛到那裡,我和老和尚兩個人溝通還有問題,兩個人就是你教我中文,我教你俄語,這麼打發日子倒也不無聊,一過就是十年。可陳淵就慘了……」 程牧雲頓了很久,輕笑了聲:「他這十年不是打野味就是打野味,要不然就是等我化緣了齋飯給他。別說是女人,連個兩條腿的人都沒有……有錢也不敢用,怕暴露我藏身的地方。」 程牧雲說到這裡,輕搖搖頭。 沒有繼續說下去。 關於陳淵跟隨程牧雲出家的十年,陳淵在那天檢舉程牧雲的時候也沒有說。在陳淵的描述裡,他和每個組員一樣,都是臨時收到程牧雲的消息,趕來尼泊爾。 陳淵沒有說,也沒有對上級彙報過。 也許在陳淵心裡,他想要守住這個程牧雲的藏身地。 他想起,半年前坐在藏傳佛教的那個老僧身前,兩人討論的結果:人生有如大夢一場,你做過什麼,無論好壞,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程牧雲伸出左手,像過去十幾年一樣,拍了拍陳淵的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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