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生一世,黑白影畫 | 上頁 下頁
一八


  「是嗎?」程牧雲忽然有些沉默,轉而說,「我聽說你們的行程是從邊境進入蒙古,然後回到莫斯科。」

  溫寒有些驚訝,但想了想,或許是阿加西,或許是王文浩在和他閒聊時提到過,他這些日子似乎和自己幾個朋友都走得有些近,瞭解這些並不難。

  況且,他們的旅行路線又不是軍事機密。

  帳篷裡堆著一些必備的生活物品,都是嚮導事先運送到這裡,為昨夜露營所準備。還有幾個箱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剛好就放在帳篷中央的位置。

  加上那個中間拉上的布簾,剛好隔開了他們和受傷的那個男遊客。

  不過只是隔開視線而已,她相信,根本隔不開聲音。

  所以她的聲音都儘量壓低,偏身邊這個男人忽然有了些聊天的興致。她從來沒想過會和他躺在一張床上聊起尋常的生活。從溫寒的大學專業到她的養父母,他似乎都有興趣聽,還總能在兩個人話題中斷後,提出又一個新問題。

  「數學系,學數學系會做什麼呢?」程牧雲對她的專業特別感興趣,「我能想到的輕鬆而又不危險的工作只有老師,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職業——」

  這種男人好像天生就不該說這些話題。

  溫寒和他閒聊這些的時候,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好像他可以和你聊槍械,聊尼泊爾的那麼多宗教信仰,甚至聊水煙,聊手繪,這些都可以……唯獨和你說起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學習工作等等話題,會讓你覺得他其實對這些都不太瞭解和熟悉。

  「你是在故意和我找話題嗎?」她終於忍不住,自己結束了話題。

  「我?」程牧雲手臂撐在床上,撐自己的側臉去看她,「我覺得很有趣。」

  「有趣?難道你從來不需要上學,不需要工作?」

  「工作?」他品味這兩個字,微微收著下巴頦,低頭去回答她,「我想我應該是需要的,只是比你未來選擇的職業要危險一些。」

  如果是昨晚之前,她會以為這個男人的話是在故弄玄虛。

  可是現在……

  她仰頭看著他的眼睛,他垂下眼睫回視她。

  「你——」

  「以後你在教室裡對著那些小朋友,會不會給他們講你在尼泊爾這幾天?」程牧雲搶先一步,將額頭抵上溫寒的額頭,輕聲用自己的問題打亂了她的追問,「講你在洗衣房裡如何和一個男人廝混,講你在簡陋陌生的小旅店裡被一個男人脫光衣服畫手繪,講你在翠蘇裡河邊經歷過盜獵者的襲擊?」

  他的手指輕輕去觸碰她的眼睫毛,然後滑下來,順著她的鼻樑一直滑到嘴唇上。程牧雲給了她一個自相識以來都不曾有過的溫柔的親吻。這個人呵,想要溫柔起來,或許才會要了人的命:「晚安,親愛的。」

  他說話的聲音,就從舌尖慢慢滲出來,滲入她的心。

  程牧雲下床,穿好自己的鞋,溫寒卻忽然拉住他,就在他回頭的時候又鬆開來了。她只是忽然想自己這一身血跡,能不能換件衣服,若在平時,這事情並不難,但現在她需要一個人説明。

  可真拉住他了,又察覺自己竟然沒想到找阿加西,而是先想到他。

  「想說什麼?」程牧雲站直身子,立在床側。

  「我背包裡有乾淨的上衣,」溫寒低聲說,「麻煩你幫我換一下衣服。」

  程牧雲倒是難得沒有多餘的話。

  將放在床尾,靠著帳篷的那個背包拿過來,找出一件黑色的上衣,替她換了件乾淨沒有血漬的衣服。

  從脫衣到重新檢查傷口,到最後替她穿上衣服,都是他親手做的。

  ***

  第二天下午,溫寒被阿加西叫醒。

  傷口的痛還是一陣陣鑽心而入。她用幹髮粉讓汗濕的頭髮儘量能看一些。「我們準備取消行程,回加都了,」阿加西笑著遞給她梳子,皺眉提醒她,「回去好好沖個澡再說。現在啊,不要讓任何男人靠近你,你這身味道真是有些……酒精味好濃。」

  溫寒嗓子發澀,轉身去摸水壺,掩飾自己因為不能坦白昨夜事情而微微發紅的臉頰。

  兩人離開,外邊正熱鬧。

  有個戴著紅色遮陽帽的白色長褲的女孩,翹著二郎腿坐在竹椅上,背對著他們,在給那些被咬傷的人打針,順便叮囑著,要在返回加都,或是回國後,繼續接種。她讓孟良川替自己清點人數,孟良川剛好看到了走出來的溫寒:「哦,對,還有一個。」

  孟良川對溫寒打了個響指。

  女孩按著自己的帽子,回頭,看到溫寒,眼睛中有什麼一閃而過,熱情地「嗨」了聲:「是你啊?」

  是她?溫寒有些發懵,還有種奇怪的情緒壓在胸口。她剛才還很焦急地讓自己臉色好一些,快出來對他表達感謝,現在,這些情緒全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最初見到這個女孩時,她衣衫被程牧雲撕扯破爛,狼狽地用披肩裹著自己的上半身,在他手指輕敲著門框的聲音,還有這個女孩愉悅的笑聲裡落荒而逃的場面。

  這個女孩……

  短短幾天,她幾乎要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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