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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不用錢,」歸曉交了停車費,出車庫,「正規手續。」

  小孩如釋重負:「我爸來時囑咐我,要貴就不讀了。他怕路叔叔偷偷出錢。」

  小孩絮叨著,話很密,說得都是路炎晨,大多是從他親爹那裡聽來。

  開上北二環路時,他在講路炎晨跨區抓人,帶隊連追兩天兩夜翻了五座雪山,警犬的爪子都是血了,人還在追……到西二環時,講到海拔5000多米的生命禁區,徒步十幾公里往出背缺氧昏迷的老鄉……堵在長安街上,話題過度到氣象資料、地面引導全無,連投降標記也缺失的情況下,因為任務緊急高空傘降……

  這就是他過去這麼多年的生活。

  晚上到家,她費勁抱著小朋友進門,一路走過客廳,爬樓梯,邊爬邊盤算要不要裝個室內電梯,免得日後生病風濕骨折醉酒等等原因爬不回臥室時,還可以代步……

  給小孩放到床上,擦乾淨手臉,脫去外衣褲塞進被子裡。

  試了試暖氣太幹,把加濕器給小孩打開。

  秦小楠睡著了可比醒著乖多了。她好玩似的用手指撥小孩長得令人髮指的濃密睫毛,在發愁後天要離開北京的事,路炎晨還沒回來,把秦小楠交給誰照顧比較好呢?平時也還好說,眼看就是春節,放誰家都不太合適。

  算了,明天睡醒再說。

  她離開小楠房間,接到了一個挺意外的電話,是白濤的。

  大概兩年前初中同學聚會後,也沒私下聯繫過。她一手從架子上摘晾乾的床單,一面聽白濤說了個挺熟悉的名字:趙敏姍。這個人她記得,初中時差點讓海東和孟小杉分手,就是那天……她和路晨旁觀少兒不宜畫面的那天。

  白濤說,「趙敏姍不是早年離婚了嗎,我是聽說啊歸曉,是聽說,晨哥前兩天從二連浩特回來了,倆人要辦事。」

  她以為幻聽:「誰?」

  「晨哥,」白濤解釋,「我想著晨哥上趟回來你就找過他,就來和你說一聲。」

  歸曉昏沉沉地,去開窗。

  喘不上氣,想透透風……

  他竟然回來了,沒打招呼就回來了。

  前幾天她還傻呵呵叮囑他在二連浩特要把小孩的戶口本拿過來——

  白濤竹筒倒豆子,將正面、側面,各種管道聽說的都給她說了,翻來覆去也沒什麼多餘資訊,就是,他回來了,要結婚了,和趙敏姍。

  電話草草斷線,歸曉在陽臺原地溜達了三圈,想關窗。

  沒拽穩,玻璃窗沿著軌道噌地撞上……將她兩根手指碾住了。她疼得眼淚唰唰往下掉,無措地咬住被碾得地方,想用疼止疼。就這麼站在黑暗裡,緩著,緩著,站了一個多小時不太疼了才擦擦殘餘的眼淚,回了臥室。

  低頭看時間,淩晨兩點多。明知晚到已經不可能有回應,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發了條消息過去:聽說你回北京了?

  手機留在電視櫃上,人爬上床。

  可剛裹上被子,手機又響了,漆黑電視螢幕上的一片瑩白的反光,不間斷的震動,是來電。斷了又打,打了又斷……

  她不停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他只是拜託自己辦一件事,答應了,也辦完了,就該結束了。

  如此反復多次,確認不會說出任何不成熟的話,這才去接了電話:「喂?」

  夜太靜,恍惚聽到自己的回聲。

  那邊,有金屬敲擊的清脆音。撲面而來的就是那股濃厚刺鼻、難以揮發散去的機油味,仿佛空氣都是有顏色的。斑駁的黑色。

  「見諒歸曉,」路炎晨說,「這幾天家裡有急事才回來,不太能抽開身——」

  「沒關係,」她答,「我後天要離開北京,又是快春節了,不方便把小孩拜託給朋友。聽說你回來了,正好問問能不能來接一趟孩子。」

  「後天?」他語氣不太確定。

  「要不我開車送過去吧,明天我過去,就這麼說定了。」

  電話那頭的人又默了半晌:「麻煩你了。」

  「沒事,正好我能幫。」

  「掛了。」他說。

  斷了線。

  路炎晨將手機放在水泥地上。廠房裡就剩他一個人。

  先前將一輛報廢的車拆得七零八落,現在,躺在底盤的陰影下,視野狹窄,真像回到十幾年前:自己躺在滿是污漬的海綿墊上,看到歸曉貓腰瞧自己,背對著照明光的尖尖的小臉,還有撒嬌似的想要拽牢他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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