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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梁鐘鳴穿著休閒的衣服,從冰箱裡取出來兩罐飲料,擱在小圓桌上,淡然道:「沒事。」他打開其中一罐,先喝了一口,又將另一罐遞給馮奕。

  馮奕擺擺手沒有接,他不習慣在冷天喝冰飲。他目光含著深意瞥向梁鐘鳴,似笑非笑地道:「昨天晚上要不是姚伊楠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

  梁鐘鳴經他這麼一提,昨晚的記憶立刻在腦海裡復蘇,臉上有瞬間的僵滯,但很快恢復了自然,面無表情地坐下,對馮奕的話未加理會。

  馮奕見他不接話茬兒,便知他不想多談,於是輕咳一聲,切入了正題,先按慣例把最近公司的幾項主要事務向他做了簡短的彙報。

  梁鐘鳴漠然地聽著,時而點一下頭。馮奕是個出色的助手,把所有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正事說完,馮奕並沒有走的意思。

  梁鐘鳴手持飲料走進陽臺,閒散地靠在鐵鑄的欄杆上邊啜邊眺向遠處。冬天日照時間短,雖然四點還不到,卻已有些日薄西山的味道了。

  馮奕走到他身後,望著他挺拔的背影,遲疑了一下,問道:「律師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梁鐘鳴明白他是指公佈父親遺囑的事,也清楚這才是他真正想要跟自己談的事情,但他沒有回頭,只是悶悶地應了一聲。

  馮奕沉吟著,又問:「那麼,許董那樣急著招你回去是為了……」

  梁鐘鳴無意識地轉動著手上的飲料罐。他背對著馮奕,所以馮奕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等了許久,沒有聽到他的答覆,馮奕也不敢貿然追問,一時陷入沉默。

  躊躇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又道:「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梁鐘鳴轉過身來,雙肘繼續撐住欄杆,一罐飲料捏在左手裡輕輕晃動著,神態慵懶,「你跟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其實,伯父這次的事,雖然……卻是個契機……」這句話他在心裡醞釀很久了。

  梁鐘鳴的眼眸中倏地閃過一絲寒意,但他沒有發作,眼簾低垂,沉聲道:「說來聽聽。」

  馮奕暗自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說服梁鐘鳴不容易,但只要有機會他都不會放過,「這兩年許董的行徑讓董事會裡很多人不滿,這次伯父的事一定也會引起他們的憤慨,不如……咱們先動手。」

  他邊說邊留神梁鐘鳴的反應,見他並無不耐煩之色,心中暗喜,語氣由最初的謹慎逐漸轉向激昂,「你手上的股份雖然少,但我們可以讓陳季和跟陸老談談,他們一直都很賞識你,由他們牽頭事情會好辦得多,還有……你父親這邊肯定會有你一份。這樣算算,我們大概能有七成把握,況且幾個工廠也都是你在主事,有了這些後盾,我們不怕跟她掀牌……」

  梁鐘鳴終於沒能抑制住從喉嚨裡滾出來的冷笑,「馮奕,你憑什麼這麼自信?別以為這幾年她不管事,就真的老糊塗了。還有董事會裡那些人……你太天真了,同情能值幾個錢?」

  馮奕不服,「梁總,你怕什麼?是因為伯父的那次失敗嗎?可那是不一樣的。如今你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都占,目前遠大的運營又全在你手上,不趁現在動手,有朝一日,許志遠真的回來了怎麼辦?」他越說越激動,「任何時候,被動都會挨打!」

  梁鐘鳴慍怒地低斥道:「夠了,馮奕!」他深吸了一口氣,倦怠地道,「還不是時候。」他再無賞景的心情,直起腰回了房間。

  馮奕跟著他走進去,神情卻越發激憤,「不是時候?!為什麼總不是時候?你這樣一次次地忍讓究竟是為了什麼?還記得三年前收購艾豐的那個案子嗎?多少人想把它收入囊中,連陳季和都說了會鼎力支持,私下裡許諾只要你吃進,他可以擔保你拿到至少三成的股。可是你呢?為了老太太一句話就放棄了……」

  梁鐘鳴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不得不強硬地打斷他道:「你不用再說了!」他咬了咬牙道,「總之,我不會做對不起許家的事!」

  「是,你沒有對不起許家,可是許家對得起你嗎?」馮奕的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了,「梁總,這些年我跟著你打拼江山,吃過多少苦就不用多提了,這些都沒什麼,我心甘情願,可我就是看不慣她待你如防賊一樣!與其這樣被她猜疑,你為什麼不乾脆……」

  「你要我做賊,是嗎?」梁鐘鳴赫然間氣息不穩地逼視著他,一貫溫和的眼裡也有火焰在燃燒,「馮奕,我早就說過,從前我一無所有,也不在乎再次一無所有,但我絕不做忘恩負義的事!」

  房間裡的暖氣還開著,溫度卻一下子降到冰點,濃重的寒氣四散開來。

  馮奕對他的一再隱忍既憤怒又失望。在長久的眼神對峙之後,他忽然幽幽歎了口氣,低緩而深沉地問:「那麼,姚伊楠呢?你打算怎麼安置她?」

  梁鐘鳴本已和緩的呼吸陡然間又急促起來,兩道寒光射向馮奕,「你什麼意思?」

  馮奕沒有退縮,「瞞不了許董的,她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她對你太太可比對你貼心。」他停頓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道,「難道,你願意一輩子就這樣被她們操控在手裡?」

  梁鐘鳴感到胸口窒息,眉心扭曲,咬了半天牙,只吐出來一句:「這事跟伊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馮奕淡淡一笑,「有沒有關係,不是你我說了算的。無論如何,她已經捲進來了。」他側過身,眼前浮現起許久以前第一次見到伊楠時的情形。那個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的女孩兒,而今猶如網中的獵物,出現在他的面前,心底的某處竟在這本該得意的時候抽搐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朵即將枯萎凋零的花。但是,那道扭曲的褶皺很快就被他用力撫平,再無一絲難受,嘴角勾勒出一抹淩厲的笑意,「梁總,你捨得讓她受委屈嗎?」

  這是他第一次在言語中如此直接地說出梁鐘鳴和伊楠之間的事。他只覺得自己的整張臉被一雙充滿怒意的眸子牢牢鎖住,對面的人臉色陰沉,胸膛的起伏很大。

  馮奕意識到自己終於揪住了梁鐘鳴的軟肋,但並不擔心會激怒梁鐘鳴,只因他問心無愧。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讓梁鐘鳴做站起來的決定。他們有多年的默契,馮奕能夠準確洞悉梁鐘鳴的每一個心思——他何嘗不想幹出一番事業來?卻因為優柔寡斷,一次又一次地錯失良機。因此,馮奕對梁鐘鳴的感情裡既有尊敬以及知遇之恩,同時也含著一絲憐憫和輕蔑,儘管後者僅存在於他的潛意識中。

  他用各種言語來激勵梁鐘鳴奪權,與此相伴的,是他自己的野心在一次次的激勵中被誘惑了出來,且越來越膨脹。馮奕觸碰到了可以攀上頂峰的梯子,而梁鐘鳴竟捨棄不用——他那種與生俱來的寬厚令他無法做出違背良心的事。這令馮奕既憤怒又無奈。

  然後,姚伊楠出現了。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刺激,馮奕覺得這也許會比以往的任何手段都有效——梁鐘鳴雖然外表冷漠,其實很重感情,如果伊楠真能贏得他一星半點的感情,那麼他一定不得不為將來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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