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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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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馮奕更為長遠的打算裡,哪怕梁鐘鳴與伊楠成不了氣候,借伊楠的力量撼動一下目前看似穩固的局面也是好的,先破再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他現在犯愁的,是梁鐘鳴不慍不火的脾氣。 梁鐘鳴終於開口了,「馮奕。」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低沉,「我說過,這件事跟伊楠沒有任何關係,誰要是敢傷害她,或者……利用她,我絕不輕饒!」他的口氣不容置疑,最後閉上眼,第一次帶著厭煩對馮奕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馮奕沒有任何惶恐地起身,嘴角頑強地勾起笑意。這是一場吃力的談話,主僕二人都撕開了臉皮赤裸裸地威脅對方,可他心裡沒有任何忐忑,反而有種成功地從鋼絲上走下來的坦然。他的感覺一向敏銳,這一次,又賭對了——梁鐘鳴的緊張已經向他昭示了伊楠在他心中的地位。 直到他開了門,梁鐘鳴都沒再睜眼看他。馮奕站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長歎一聲,最後說:「那麼,想想你父親吧,是誰把他這一輩子給毀了的。」 馮奕走了,梁鐘鳴還埋頭坐在圈椅裡,手上捏著的罐子卻在慢慢變形,最終攔腰一軟,凹陷下去一大塊,於是有液體溢出來,淌到桌子上,再滴滴答答地順著光滑的表面墜向地毯…… 整個傍晚,梁鐘鳴都機械地坐在那張椅子上。 馮奕的話不無道理,如果他跟伊楠繼續來往,遲早有被察覺的一天,儘管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可是,誰會相信呢?不是連馮奕都在謀劃著利用這層曖昧做文章嗎? 梁鐘鳴在思緒紛亂中又燃起一根煙,鬱鬱地抽著。煙霧繚繞中,伊楠的一顰一笑虛浮地出現了,她是怎麼進入自己的生活的呢?她就像一滴水,莽撞地跌落到一塊冰上,拼盡全力融出一小攤水來,讓他感覺到了些許久違的潤澤與溫熱,雖然那點兒熱度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 做出決定時,他還是感到了一絲不舍,因為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她,儘管連他自己對她的角色定位都晦暗不明。不是理不清,是他拒絕去想,很多東西,想多了就容易超出掌控,繪出一條驚心動魄的曲線來,困擾彼此。 他將尚未燃盡的煙蒂果斷地掐滅,長籲了一口氣,覺得有些遺憾——以後再難感受到她用笑容傳遞給自己的暖意了。 然而,理智已經強悍地復蘇,他給自己找到了堅持的理由。不管未來如何,伊楠都不該被牽扯進來,他不希望看到她有任何不測。 他撥著伊楠的電話號碼,打算速戰速決,即使她誤會或怨恨自己,也比現在這樣迷戀自己好。 等待的空當,他第一次感到喉嚨乾澀喑啞,心情如這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一樣黯淡。 「我就猜著你會給我打電話。」伊楠的聲音如他想像中那樣明快。 「是嗎?」他艱澀地應承著。 「你不會是想為昨天的事向我道歉吧?」伊楠本想開玩笑,話一出口,驀地覺出曖昧之意,立刻紅了臉,所幸他看不見。 昨晚的失態赫然映入腦海,他也感到了幾分尷尬,低聲道:「確實應該道歉。」 伊楠清清嗓子,故作輕鬆道:「道歉就免啦,不如——你再請我吃頓飯吧?昨天我都沒吃飽。」 「伊楠,我們……」梁鐘鳴艱難地斟酌著,那句「到此為止」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忽然改變了主意,「好,你想去哪裡吃?」 還是當面談吧,他想,至少可以有個緩衝,不似電話裡這般突兀,況且他也確實想最後再見她一面。 伊楠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高興地說:「天冷,我們去吃大排檔怎麼樣?有火鍋,很暖和的。」 大排檔?梁鐘鳴愣住了,多遙遠的詞彙,在心裡勾起一抹溫柔的回憶,「好啊!」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約定了時間,他換了衣服出門,獨自開著車。 他以為自己會迷路,其實沒有,那條記憶中的道路熟悉得就像刻在腦子裡一樣。 在街角泊好車,他四處張望,尋找伊楠的身影。 隔著街,她朝他笑著揮手,大聲地喊:「你弄錯方向啦!」 他朝她聳聳肩,也綻開了微笑。 他們跟從前一樣,紮堆在鬧哄哄的食客中,漫無邊際地聊著,無關痛癢。他和她,仿佛就是這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一對朋友,可是彼此的心裡卻有柔情緩緩淌過。他不自覺地起了留戀之意。 吃飽喝足後,他們在行人稀落的街上散步。 梁鐘鳴一直伺機尋找合適的機會開口,然而每次話到嘴邊,瞥見伊楠帶笑的臉龐,又生生地吞了回去。他開始神色不定,心不在焉。 一個話題告一段落,兩人忽然都沉默下來。 腳下的路仿佛很長,沒有盡頭,梁鐘鳴心中的眷戀不舍也越來越濃烈。他驀地一凜,不得不提醒自己,該結束了。 未及開口,他卻聽到伊楠輕聲道:「馮奕都跟我說了。」 他怔了一下,不知道她指的什麼。 伊楠抬頭悄悄瞟了眼他沉鬱的臉,「人死不能複生,你也……別太難過了。」 梁鐘鳴旋即明白過來,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 伊楠卻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小時候我老問爺爺爸爸上哪兒去了,爺爺就騙我說,他去了好地方。後來大了,才知道爸爸早就不在了。他得了很重的病,活著的時候每天都覺得痛苦,所以我想,爺爺其實也沒騙我,他走了,也就解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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