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蘭思思 > 山那邊是海 | 上頁 下頁
一一


  一樣地坐著,伊楠覺得他的舉止是那樣的從容自如,仿佛天生就該在這種環境裡似的,而自己就不同了,對每一樣東西都好奇,喜歡問東問西的,整個兒一外來入侵者。

  他問她咖啡裡要不要放奶昔或糖。她看他什麼都沒要,於是擺擺手,學著他喝黑咖啡,但是很苦很澀,她不禁皺眉。

  這令她想起她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在大城市工作的二伯回家帶給爺爺一袋子咖啡糖塊,是包在塑膠袋裡的,一小塊一小塊的長方體,有如感冒時喝的板藍根,碼得很整齊。她小心地取了一塊出來,打開紙皮,裡面是白色的。她使勁嗅,有很香的味道,用舌頭舔了一舔,出奇的甜。

  後來,爺爺用開水泡了,白色神秘地轉成了黑色,伊楠對此感到驚異。她素來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著,於是又取了一塊出來研究。她把方整的糖塊掰得粉碎,總算發現在白糖的重重包裹中,原來有一小撮棕褐色的咖啡粉。

  她一直以為小時候喝過的那種咖啡是正宗的,甜甜的,微苦,但絕不膩。然而若干年後的這一天,當她終於品嘗到純正的咖啡時,才知道什麼樣的是正宗的。

  大概人都是這樣先入為主,第一次遇到的,第一次動了真心的,無論是風景還是人,總會覺得是最完美、最好的。

  一進大三,許多同學都忙著出去實習,既算社會實踐,自己還能賺點兒零花錢,反正課業不緊,何樂而不為呢?

  伊楠幸運地找到了一份外企的行政文職工作。她在學校念的是工業自動化,不過並沒有想過要當工程師,家裡那些親戚也一致認為當工程師跟做力工似的,太苦,能有機會做辦公室工作是最好的。伊楠當初考理科,是因為她的數理化成績比文科要好很多,而她一看到ABC或者古文詩詞就頭疼。

  那時可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需要靠讀這些東西來慰藉自己的靈魂。

  那次喝咖啡之後,她跟許志遠一直走得不近不遠。他並沒有展開火熱的攻勢追求伊楠,也不怎麼打擾伊楠,可能因為性格偏於靦腆內向,但兩人之間卻保持著一種類似于朋友的淡而親切的聯繫。這讓伊楠覺得很舒服,她不喜歡老有人在身邊唧唧喳喳地鬧騰。

  許志遠愛畫畫,經常跑出去寫生。她沒事的時候也跟他到外面去跑跑,城裡城外的許多小橋流水的風景都被他收羅到了畫中。他也給伊楠畫像。她說不出好或是不好,大概他畫得比較抽象,而她打小就缺乏對美的鑒賞能力。

  除了畫畫,他們也聊天,聊音樂,聊電影,聊書籍,但很少聊各自的家庭。

  「你喜歡看什麼書?」有一次他問她。

  伊楠毫不遲疑地答:「閒書我最愛看金庸的,古龍的也愛看。至於正經書嘛……」她仰頭想了想,「所有小學到大學的課本以及課外輔導書,這些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有那看書的工夫,我寧願圍著操場多跑兩圈。」

  相對于伊楠的貧瘠,許志遠看過的書稱得上廣博,他說他喜歡從別人的思想裡挖掘能產生共鳴的東西,尋找他存在的價值。

  伊楠發現其實他挺能侃的,在學校裡的沉悶只是沒有遇到願意傾訴的人而已。有時候他聊得深了,伊楠便覺得吃力,有點兒跟不上。

  「伊楠,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所在的地球在整個宇宙中也不過是一個微小的細胞……也許,我們根本就是某個人腦子裡臆想出來的人物,而非真實的存在,比如小說裡的人物,你覺得那是虛幻的,但說不定他們也在某處生活著,跟我們一樣定時吃飯、睡覺、做事或者仰望星空,發出感慨……誰能分得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呢?」

  伊楠瞠目結舌,「那……那也太抽象,太……太恐怖了吧?」她搖頭,表示難以理解。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他就會溫和地一笑,「沒關係,你如果有興趣,可以讀讀這本書……」

  她從他那裡得到了書目,但幾乎沒一本能讀得完整。最淺顯的那本《蘇菲的世界》,她只看了三分之二,就一直扔在了那裡。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她寧願當縮頭烏龜,生活在柴米油鹽瑣碎的現實裡好了。即使自己真是某本書的主角,她也要理直氣壯地過自己的日子。

  老這麼淡泊也挺無聊的,於是某個週末伊楠提議去溜冰。

  那會兒旱冰玩得溜也是倍兒有面子的一件事,伊楠不常去,卻喜歡體驗那種緊張刺激。學校的溜冰場很簡陋,破舊的旱冰鞋,用鑄鐵圍欄圈出一塊水泥場地就算完事了。

  伊楠站在欄杆外面,拿眼瞄了瞄比自己更細皮嫩肉的許志遠,歎了口氣,轉身道:「走吧。」

  許志遠對這種要與水泥地親密接觸的活動似乎心有餘悸,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暗舒了一口氣,但仍然問:「怎麼又不玩了?」他擔心是不是自己流露出來的猶豫攪了她的興致,他可不希望這樣。

  伊楠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頭,大聲道:「咱們上校外那家去。」

  離學校三公里遠的地方也開著一家溜冰場,不過是室內的,木質地板,跌倒的話也比水泥地安全。

  伊楠租了鞋和護膝出來,見許志遠瞪著場內的一個身姿優美的滑冰者出神,便用胳膊肘撞撞他,「哎,別看了,快過來換鞋!」

  她麻利地綁好了自己的,見他笨手笨腳的,便探身過去幫忙,三下兩下就搞定了。她仰臉望著他,笑嗔道:「怪不得有」書呆子「一說呢!你讀了那麼多書,連穿鞋都不會。」

  他的臉微紅,靦腆地一笑,可那眼神卻不生氣,反而熠熠發光。

  他們去的時候快正午了,人很少。伊楠在場內溜了幾圈,很快找到了感覺。她扭頭看到許志遠雙手緊扶欄杆、寸步難行的樣子,不禁撇嘴,嘩嘩幾下就溜到他身邊,朝他伸出了手。

  「拉住我!」她發號施令。

  許志遠猶豫著,「我比你重,萬一把你帶趴下了不好!」

  「少囉唆,快拉住我呀!」伊楠朝他嚷,實在看不慣他的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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