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蘭思思 > 山那邊是海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們的手終於緊緊地握到了一起,暖暖的、柔軟的、年輕的手。許志遠的右手開始還拘謹地拽著扶欄,但在伊楠的帶領下,漸漸地也鬆開了。

  他聽從伊楠的指揮,弓腰,屈膝,隨著她一起滑動。當然,跟頭是免不了要摔的,但年輕就是好,學東西快,不久他也能順溜地旋轉了。

  她牽引著他,張開另一隻手臂,在場中如鳥兒翱翔一樣滑過。風在耳畔呼嘯而過,許志遠突然覺得身子越來越輕,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伊楠清脆的聲音在喊著什麼,可他徹底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

  咕咚一聲,兩人先後倒地。許志遠重重地摔下去的時候,終於聽清了伊楠的抱怨,「哎呀,叫你減速減速,你還一個勁兒地往前沖。幹什麼嘛,疼死我了!」她本有機會逃脫的,可又不忍心鬆開他的手,由著他像失控的火車頭,結果被連累了。

  他四仰八叉地仰面躺在地上,後背生疼,腦門上佈滿了汗水,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暢快。他想放聲大笑,如果頭頂是藍天,也許就更美好了。

  伊楠慍怒的臉龐出現在視野裡,打斷了他的遐想,「喂,你摔傻啦?怎麼不說話!」

  他朝她憨憨地笑起來,動了動嘴巴,「伊楠,我今天很高興,謝謝你!」

  他的眼睛濕潤而明亮,像有銀色的光輝灑進去,又溢出來,灼灼地閃著。伊楠愣住了,她的心也怦怦跳動,仿佛不是自己的,如此失控的感覺還是頭一回。她慌忙坐直,不再看他,過了片刻,才又恢復自然。

  出溜冰場時兩個人都餓癟了,可是都覺得開心,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蕩來蕩去的,想找個合適的時機降落下來。

  很久以後,伊楠想,如果那時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相處,也許她真的會愛上他。然後,他的家裡人大概還是會出來阻止,可兩個人的力量總強過孤身一人,他們可以共同面對,說不定還能成就一段佳話……

  可惜現實裡的故事永遠都不會遵循童話中的模式上演,否則童話也就失去其最可貴的地方了。

  志遠很少跟伊楠提他家裡的事,但兩個人經常待在一起,言語裡難免有所流露。他曾委婉地提過他母親的脾氣不是很好,對他的期望又高,這讓他很有壓力,所幸父親跟哥哥都是寬厚溫良之人,尤其是哥哥,從小跟他的關係很好,有些煩惱他情願找兄長傾訴也不想讓母親知道。

  總體來說,他的家庭氛圍很沉悶。因為父母不和,總是處於冷戰的狀態,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整整二十年。

  伊楠難以想像那會是怎樣的壓抑。而她自己,從世俗的角度來看,也是個可憐孩子,三歲那年父親在一次事故中意外身亡,年輕的母親抑鬱成疾,在她五歲的時候不辭而別,從此杳無音信。

  伊楠成了無父無母的孩子,可這並不妨礙她快樂地成長,因為她有最疼愛她的爺爺奶奶,他們將她視作掌上明珠。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且不富裕,然而別的孩子有的,伊楠肯定也有。

  爺爺年輕時做過帳房,也算小有學問的人,在鎮上頗受尊重。伊楠的嘴巴又甜,模樣可人,因此從小到大,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會有伯伯、嬸嬸親切地跟她打招呼,伊楠也從來不會覺得別人的熱情裡其實還包含著對她的憐憫。

  她的同學有一次就說她是神經很粗放的女孩兒,伊楠把這當成了對自己的誇讚。她不喜歡整天哭哭啼啼、傷春悲秋的林黛玉,有那工夫,還不如在操場多跑兩圈,出身汗,不就什麼煩惱都蒸發掉了?

  志遠曾經羡慕地說:「伊楠,如果可以,我願意跟你換。」

  伊楠非常詫異。那時,她對他家裡的情況也略有瞭解——在南方做著很大的生意,勢力極大,連C市也有一家大型工廠,這樣的背景,是伊楠當時無法想像的。她唯一真切體會得到的是,畢業之後,只要許志遠願意,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坐上某個公司的高位,而自己,逃不掉要去擠人滿為患的勞動力市場——哦,當然,像她這樣名校本科畢業的,應該稱為人才。

  她笑嘻嘻地說:「如果可以,我也願意。」

  當然是開玩笑!

  他很誠懇地說過會盡自己所能地幫她。

  她相信他的真誠。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兌現諾言,就毫無徵兆地從她的視野裡消失了。

  許志遠的莫名離校在同學當中引起了不少猜測,有人說他出國了,有人說他因為家庭的關係又轉學了。

  更有離譜的消息說他得了抑鬱症,被隔離了。伊楠當然不信。她覺得許志遠除了靦腆了一點兒,想法過多了一點兒,其他方面毫無異常。而且跟他接觸了一段時間下來,她還發現其實他是個聰明通透的男孩兒。

  當然,她並沒有因為許志遠的離開而心緒大亂,因為忙,也因為許志遠對她來說只是眾多同學中的一個。

  伊楠唯一覺得遺憾的是他的不告而別,他至少該跟自己打聲招呼吧?

  傳言和疑慮在時間的流淌中逐漸淡化,伊楠也很快把這事忘了。

  她的實習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很多同學在短短一個學期內就換了四五家單位,而伊楠卻穩坐釣魚臺,始終在那家外企忠心耿耿地做著。這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她有一個脾氣很好的女上司,對她總是很耐心,從來不大聲呵斥,也很少要求她加班,與其他同學在公司裡的飽受苛責相比,伊楠簡直像在蜜罐子裡一樣甜,惹得舍友們又羡慕又妒忌。

  公司上下班時提供班車,有一路車會經過學校。雖然從月臺走到學校要花近二十分鐘的時間,但伊楠已經很知足了,多走點兒路對她來說實在不算什麼,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那年的秋天來得比往日要早些。伊楠的公司下班一向比較晚,在車子到站她跳下車往學校方向走時,天幾乎黑了下來。

  路燈依次亮了起來,明晃晃地照耀著整條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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