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蘭思思 > 山那邊是海 | 上頁 下頁
一〇


  然而,伊楠很快就對這種學生戀愛感到乏味,與其說那是愛情,不如說是定期更換護花使者。而她對學業又看得很重,因為機會來之不易,所以漸漸地無法忍受自修或是聽講時身邊總有個人干擾她。

  升上大二後,伊楠一反常態,不但辭掉了舊男友,對新的追求者也一概不予理會,一心一意地紮在學業裡。

  大二下半學期,班裡轉來了一個插班生叫許志遠,生得明眸皓齒,眉清目秀,又天生靦腆羞澀,在一幫五大三粗的男生中格外惹眼,一下子成為女生們議論的新目標,熄燈前後的聊天重點幾乎全是圍著這位新男主。

  有人說他家裡很有錢,因為某次看到他坐著一輛寶馬來學校,車子停在校門外,他下車後就有人把車開走了;又有人看到學校的副校長有次還主動跟他打招呼,於是猜測他是高幹子弟,不然怎麼能夠隨意轉校?要知道他們學校的高考錄取分數線是出了名的高。

  伊楠也參與這類話題。不過,她經常是以搗亂者的身份出現,雙手支著臉,笑嘻嘻地調侃舍友說:「喲,開寶馬啊,真了不起!我們隔壁養豬的劉二叔新近也添了匹寶馬,聽說還是汗血寶馬嘞,跑起來賊快,連火箭都跟在後頭大喘氣的那種……」

  每當此時,舍友們就會毫不客氣地拿紙巾團、枕頭朝她床上砸……

  然而許志遠為人十分低調,每天除了上課,很難在校園裡見到他的影子。他沒什麼朋友,也從來不談論自己家裡的事,看上去似乎很乖順。可是一到上課他就神遊,喜歡在筆記本上天馬行空地亂塗亂畫。

  伊楠對他跟對班裡的其他男生沒什麼兩樣,也許要更淡漠一些,因為他們幾乎沒說過一句話,而別人至少還有事沒事地會跟她套套近乎。

  所以,當她收到許志遠的情書時,著實吃了一驚。拿著那張淺藍色的信箋反反復複地查看,她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之前雖然收到過類似的表達愛慕的來信,但都敵不過這一次的驚詫。

  他的字很漂亮,清秀的隸書體,十有八九刻苦臨摹過書法帖子,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現在的年輕人能寫得一手好字的真不多了,這需要靜下心來修煉。

  嚴格來說,這其實也不能算情書。他的文采很好,沒像其他男生那般將伊楠誇成一朵花,讓身為讀者的她雞皮疙瘩當場掉一地。他用的是詩詞體,很簡潔的幾段文字,幾乎沒有多少讚美之詞,更像是一己的抒懷,讓伊楠感到有種悲觀的蒼涼。她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領悟力也強,她確信許志遠不快樂。

  伊楠開始揣測:是不是因為他太孤寂了,而自己,雖然專心埋頭書本,周圍卻總有人圍著轉,很熱鬧,這使他覺得她就是一顆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開心豆呢?

  這樣的猜測令伊楠不禁撇嘴。不用旁人指點,她當然也清楚許志遠一定有個好家世,這從種種跡象上都能判斷得出來。那絕對是與她這樣出生于平凡人家的女孩兒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當然,伊楠並不排斥當灰姑娘,問題是她對「王子」沒感覺。

  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給許志遠打個電話,也許是他一手瀟灑的鋼筆字讓她對他另眼相看,高中時,伊楠的班主任就開玩笑似的告誡班裡的男生要把字練好,將來寫情書追女朋友用得上,現在看起來還真有點兒道理;也許是他的憂鬱讓她心生憐憫,伊楠自己是快樂的,看到有人不開心,她總覺得自己有責任去開導那個人。

  當然,也或許是許志遠不一般的家世讓伊楠多少有點兒受寵若驚,彼時她不過二十歲,自然無法免俗,和普天下所有的女孩兒一樣,也有憧憬,也有虛榮心。可具體的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很久以後想起來,她只能自嘲地將這一切歸結為命運。

  不然,又該怎麼解釋呢?

  如果她沒有心血來潮地主動打那個電話,那麼後來的一切也許就都不會發生。

  伊楠照著信箋末尾留下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聲音裡還透著疑惑,大概是因為伊楠的號碼他覺得陌生。

  許志遠的嗓音清亮,伊楠不禁想他要是唱歌的話,應該挺好聽的。他依然是靦腆的,話不多,尤其是搞清打來電話的居然是伊楠以後。

  他們的話題卻與那封信完全無關。彼此都還保留著羞澀,於是全都繞道走,聊得不知所謂,其實也沒講上幾句,兩人本來就沒多少話。

  伊楠本是個善於逗哏的人,可畢竟心裡也有一絲隱約的緊張,夾雜著冒險的好奇與期待,於是更多時候沉默佔據了電話的兩頭,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伊楠很快興味索然,跟她預想的差太遠了。雖然她沒期望許志遠像百靈一樣唱出娓娓動人的歌,但也不該如此沉悶啊!

  她草草奉上結束語後就要收線,許志遠卻在那一頭突然提議週末一起出去玩。

  她發著愣,不知該接受還是拒絕。他的聲音緊張而誠懇,仿佛她的決定操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她被莫名地震動了,竟一口答應下來。

  伊楠以前很少喝咖啡,直到在酒店工作後,因為常常加班,有時甚至日夜顛倒,不得已才依賴上咖啡。其實喝得多了,抗疲勞的效用就不大了,只是每天喝上幾杯,已成習慣。

  杯中的咖啡泛起嫋嫋的白霧,啜一口,苦澀立刻溢滿口腔,但鼻息周圍環繞的卻是香氣。

  這香氣在清冷寒寂的深夜很容易勾起那些絲絲縷縷的久遠年代的回憶。

  那個週末,許志遠在她宿舍樓下等了她很久。她跑下去時,因為歉意忍不住埋怨他,「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上去,就不必這麼乾等著了?」

  他卻淡淡一笑,「既然約好了,你總會下來的,急什麼。」

  許志遠有很多伊楠無法理解的邏輯,正如一開始她料想的那樣,他的世界,她其實踏足不了,無論是現實裡的那個,還是精神上的那個。

  但是,也許正因為兩人有如此巨大的差異,她才會對許志遠有如此強大的吸引力吧?誰會對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感興趣呢?

  到底是同班同學,又都是年輕人,更重要的是許志遠對她有那麼明顯的好感,而伊楠雖談不上喜歡他,但至少也不討厭,兩個人相處了沒多久,就熟識了。

  他帶伊楠去了一家位置很是偏僻的咖啡館。咖啡館從外面看沒有任何特色,隱沒在濃密的林蔭之中,走進去也見不到其他客人,冷清得令她懷疑這家店怎麼能夠維持得下去。那時候,她對於「私人會所」、「會員制」這類詞還完全不知道。所以,無知者無畏,她坐在裡面,並不感到拘束。

  當她把自己的困惑告訴許志遠時,他輕輕地笑起來,並非嘲笑,而是一種善意的憐惜。他沒有向她解釋這間咖啡館的獨特或是傲人之處,只淡淡地說了句:「這就是」大隱隱於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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