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八〇


  還在轉動鑰匙的時候,門首先從裡面打開了。趙蕭君看著他,整整兩個月不見,看起來憔悴了很多。隔著一道門站著,雙方似乎都想擠出些話,結果誰都沒有說出來。最後還是趙蕭君打破沉默:「回來了?」他「恩」一聲,走進來。桌子上正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她默默走回桌子邊,回頭問了一句:「吃飯了沒?」他忽然覺得餓的把持不住,將衣服一扔,說:「沒有。」

  趙蕭君只是隨口問一問,就像平常打招呼一樣,沒想到他這麼晚還沒有吃飯,「啊」的一聲叫出來,有些慌亂的說:「還沒有吃嗎?」她自己也剛下班,菜是現成的,可是只有一個人的飯量。見他奇怪的看著自己,連忙說:「那我給你下點麵條吧。」找了半天,才想起來家裡根本沒有麵條,自己因為不吃從來就沒有買過。不過成微倒很喜歡吃老北京的炸醬麵。

  只得重新淘了米,倒熱水進去煮了一大鍋的米飯。成微等的不耐煩,幾次三番往廚房裡看。她連連說:「馬上好了,馬上好了。」因為急,用高壓鍋旺火煮的,不等汽走完就用冷水淋。盛出來飯有點黏呼呼的,她有些抱歉的問:「熟了沒?」成微點頭,又說:「你自己嘗嘗。」撥了一點到她碗裡。她忽然沒有吃飯的心情。任誰被這樣折騰也不再會有吃飯的心情。

  她一點一點的撥弄著碗裡的米飯,食不下嚥,滿懷心事。成微看了她一眼,問:「不吃了?」她點頭,說:「恩,吃飽了。」他點頭表示知道,站起來盛飯。趙蕭君忽然有些感慨,如果是喬其的話,一定二話不說接過她剩下的飯菜吃完。其實她自己也知道,並沒有什麼可比性,個人習慣而已。

  她特意坐在客廳看電視,見他吃完了,站起來想和他好好談一談。結果見他拿衣服進浴室去了,有些尷尬,只好裝作去冰箱拿飲料的樣子。一盒紅茶拿在手裡透出冰涼的水氣,她才記得插管子,可是喝了一口就放在桌子上。坐立不安,左右不是,電視雖然開著,可是完全不知道到底在放些什麼。只好又喝紅茶,咕嚕咕嚕機械的吸著,不知不覺喝的見了底。結果她又跑去拿了一盒,又喝完了,才發覺肚子漲的難受,走一步就搖搖晃晃的響,癱軟在沙發上。

  直到成微出來,打開書房的門要進去辦公,她才發覺,彈簧一樣跳起來,焦急的喊:「成微!」成微背著她僵硬了一下,沒有轉過身,應了一聲。她看著他的背影,咽了咽口水,緊張的說:「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成微挺直了腰脊,頓了頓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出差剛回來,有些累了。」她呼吸有些急促,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不,我現在就想說。」

  成微終於轉過身面對著她,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過,強自壓下來,慢慢說:「你看現在幾點了?不是談話的好時候。有什麼要緊事明天說也是一樣的。」趙蕭君實在等不及了。前前後後,她整整等了兩個多月,所有的耐心都磨光了。走近幾步抬頭看他,目光堅定:「成微——」成微覺得她實在太可惡了,就不能讓人喘口氣嗎?——就算是假的也好!

  率先打斷她,面無表情的說:「你想要離婚是不是?」趙蕭君當場愣在那裡,沒想到這句話卻是由他先說出來,說話有些艱難,正要點頭的時候。他冷冷的加上一句:「我不會同意的。」甩手關上了門,聲音有點大。

  第二十九章 欲哭無淚

  趙蕭君愕然,眼睜睜的看著門當著自己的面狠狠的關上。舉手欲敲,忽然覺得重若千斤,恍如泰山壓頂。彎曲的手指貼緊木門,最終滑然落下來,悄無聲息。她雙手抱胸斜靠在門邊上,忽然覺得疲累之極。閉著眼睛,心亂如麻,整個人在無邊的苦海掙扎,載浮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輕微「啪」的一聲從裡面打開了。成微詫異的看著她,眼中還帶著未消的血絲。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那裡,無聲的對望,彼此的眼中有對方的影子,心卻在萬水千山之外。如此近的距離,咫尺卻是天涯。她艱難的開口:「成微,我想我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成微餘怒未消,惡狠狠的說:「我說過,我不會離婚的。」趙蕭君沉默,無力的問:「為什麼?你看我們現在這樣——,何必呢!」成微下巴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為什麼?我倒要問你為什麼要離婚!」趙蕭君歎氣,喃喃的像在思索:「為什麼?」神情哀傷茫然,「一直以來,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既然過的這麼累,為什麼還要彼此折磨呢!」

  成微眼中露出灰敗慘然的神情,徐徐的說:「蕭君,陳喬其的愛情是愛情,那麼我呢?我的就不是愛情了嗎?」如刀似劍的質問,直插心扉。她偏過頭去不敢直視他的雙眼,身體微晃,臉色慘白,用盡餘力:「問題不在於這個,而在於我。」成微噬血般瞪著她,心卻被穿成一個大大的窟窿。她道出了問題的關鍵。問題在她,她愛的不是他,如此而已。

  他忽然重重的冷哼一聲,咬牙切齒的說:「你以為和我離婚了,就可以和陳喬其在一起了是不是?你別癡心妄想了!且不說陳喬其已經訂婚,身上背著整個陳氏的重任;單單就是他母親那一關,你永遠都別想過!她把陳家所有的帳都算在你身上,尤其陳念先的死,正恨不得生吃你的肉,痛飲你的血呢!」

  趙蕭君摔倒在沙發上,痛到最深處早已麻木,深入骨髓的疼痛忽然像是不關己事,仿佛傷的不是自己。神情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雙手撐在胸口上,慢慢說:「不是這樣的。我和你離婚並不關他的事,現在都到這個地步,也沒有想過要和他在一起。我已經很累很累了,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沒有誰規定一個人就不可以好好過下去。而且,——而且,我,我對不起你。所以,所以一定要離婚……」後面幾句說的有些支支吾吾,模模糊糊,語焉不詳。

  成微的怒氣像澆了油的烈焰,突然竄到高空,映紅了半天的雲彩——卻是腥紅腥紅,像在滴血,十分可怕,令人駭然心驚。一個箭步上前,如迅捷的野獸準確無誤的抓住她的肩,咆哮:「說夠了沒!不管你做了什麼,就算是背叛,我也不在乎!我現在不管你的心,但是,你的人既然是我成微的妻子,就要遵守無名指上的承諾和約定!你想離婚?做夢!」

  趙蕭君痛苦的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不累嗎?」成微大吼:「累?早就已經習慣了!我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不論你做了什麼!就算罪不可赦,就算不可原諒!我——,我也忍了!不要再說了!反正,我是絕對不會離婚的!」趙蕭君有些昏厥,聲音低沉:「你為什麼要這樣?大家都退一步,成全各自的碧水藍天,這樣不好嗎?難道錯了嗎?」

  成微覺得無比的諷刺,冷笑說:「成全?成全你嗎?我為什麼要成全!看著你和陳喬其恩愛纏綿?我做不到!我現在才知道有些人為什麼明明知道是飛蛾撲火,還要奮不顧身往下跳!我竟然也成了其中的傻瓜!」趙蕭君又悲又憤:「成微!我說了不是成全我和喬其,是成全我和你自己!我說了完全不關他的事。」成微立即反駁:「不是因為他你為什麼要和我離婚?」趙蕭君被他問的倒退一步,啞口無言。若沒有喬其,他們之間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氣流似乎停止流動,房間裡的空氣又沉又悶,像暴風雨夜的前夕,壓的人呼吸不暢,氣血翻湧。趙蕭君從來沒有想到談判的結果竟然是這個樣子。她以為依成微的心性和自尊,應該毫無困難才是——畢竟是這麼的疲憊難堪。緊緊的閉上眼睛,眼淚滑然而下,忽然氣息奄奄的說:「以後呢?以後我們就像今天這樣,彼此傷害,直至體無完膚,傷痕累累?」聲音像在垂死的邊緣掙扎徘徊。

  成微跪在她身邊,伸出指腹替她擦掉額角的淚痕,沙啞沉痛的說:「不會的,一定不會的!蕭君,這只不過是我們偶爾的吵架而已。」她大力啪掉他的手,搖頭,然後哽咽:「成微,不要自欺欺人。兩年了,還是這樣,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成微的手停在空中,怔了許久,低聲下氣的說:「蕭君,只要你肯,大家再多用一點心,一定不會是這樣的。」如此的卑微,那麼驕傲的成微——為了她!她忽然痛的痙攣,死命按住腹部。沒有比這個更悲哀的了!

  成微伏在她身邊,低聲喃喃的傾訴,似乎在撫慰彼此千瘡百孔的心:「蕭君,眼前似乎山窮水盡疑無路;可是再站高一點的話,始終會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就算沒有路,我也可以劈山斷水,只要你仍然跟在我背後!」趙蕭君牙齒咯咯作響,額頭上豆大的汗水一粒一粒冒出來,哆嗦著唇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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