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六六


  趙蕭君連忙下樓,乍然下見到他又驚又喜,連聲問:「你怎麼來了?」陳喬其臉上卻沒有見到她欣喜的表情,凝重的問:「蕭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趙蕭君愣了一下,才說:「告訴你什麼?」陳喬其緩緩說:「你母親的病竟然這麼嚴重——」趙蕭君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護士小姐,大概是她們說出去的,歎了口氣,說:「走吧。」買了兩杯濃咖啡並排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陳喬其捧住她的臉,歎氣說:「蕭君,你瘦多了。」趙蕭君環抱住他的腰,頭貼在他胸口上,喟歎一聲,說:「我本來打算等你高考後才告訴你的。沒想到你還是來了。」陳喬其摟緊她,低聲問:「害不害怕?」趙蕭君忽然就紅了眼睛,哽咽說:「怕,很怕很怕,每天晚上都怕。」抱住他的手臂,輕聲哭泣起來,似乎要將心裡所有的害怕,掙扎,顫抖全部哭出來。陳喬其在她耳邊喃喃的哄著,像以前每一個颳風打雷的夜晚。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

  趙蕭君痛快的發洩了一通,情緒稍微平靜下來,有些沙啞的問:「怎麼突然半夜三更的跑過來?還有幾天就要高考了。」他低著頭,忽然說:「接電話的人是不是成微?」趙蕭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陳喬其有些煩躁,似乎預感到什麼,抱的她簡直透不過氣來。靠在她耳邊悶聲說:「成微為什麼會在這裡?」趙蕭君偏過頭看他,歎氣說:「他跟過來的,幫了很多忙,我很感激他。」

  他直接說:「我嫉妒他。」趙蕭君看著他那樣生氣的臉,噗嗤一聲笑出來:「你不放心,為了他大老遠的跑過來?」他搖頭:「不,當然是為了你。」然後又接上去說:「我才不怕他。」趙蕭君安撫他,說:「好了好了,明天你就回去知不知道。」他搖頭:「不,我要留下來陪你。」她罵:「胡說什麼!你給我認認真真的去參加考試,不能再這樣任性了。」陳喬其神情倔強,低著頭沒有回答。許久才說:「我擔心你。」趙蕭君愣了一會,柔聲說:「不用擔心,不就幾天麼?這麼久都熬過來了。你還是趕緊回去複習吧。恩?」

  陳喬其忽然有些挫敗的說:「蕭君,我想留下來陪你,我是你男朋友。」灰啞的聲音透露出掩藏不住的痛苦——因為幫不了她任何忙,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焦急害怕哭泣。趙蕭君摸著他的頭,靠在他身上,感慨似的說:「每個人似乎都有眼前應該做好的事情,不管願不願意,都要做好。你也一樣。既然是學生,就必須做好學生份內的事情。」陳喬其不語,看她一臉擔憂的望著他的樣子,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負擔,只得點了點頭,說:「好,我明天就回去。」

  趙蕭君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兩個人勉強擠了一夜。因為擔心母親的病情,一大早便來到醫院,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懦懦的喊:「陳叔叔!」

  陳念先坐在她母親床邊,對她勉強笑一笑,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倦意。揮揮手示意她過去,說:「蕭君,你母親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陳家就在附近,為什麼不說一聲?哎,我昨天晚上才聽別人說起。」趙蕭君忐忑不安的走過去,原以為是陳喬其的事情,沒想到他問的竟然是這個,不由得愣了一下,可是他問的這個問題,她也完全回答不出來,只有沉默。她想都沒想過去找陳家的人幫忙,做賊心虛,躲都來不及呢。

  陳念先似乎十分疲憊,揉了揉太陽穴問:「情況還好嗎?」她黯然,哽著聲音說:「剛做了手術,還不知道。醫生說要做放化療。」然後又問:「陳叔叔,你怎麼會來?」陳念先看著她,沒有回答,只問:「還好嗎?」她紅著眼睛垂頭說:「恩,就那樣。」情況並不好。她母親現在根本不能吃任何東西,只能靠一些流質維持生命,經常無緣無故嘔血,瘦的完全不成人形,只剩皮包骨,頭髮枯黃,滿床都是掉落的頭髮,連眉毛都在脫落。陳念先又轉頭看她母親,良久,噓了一口氣,似乎滿懷心事。

  趙蕭君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來看自己的母親,很有些驚訝,試探性的問:「陳叔叔,你是不是認識我媽?」陳念先的眼神露出追憶的神色,歎了一口氣說:「我有二十多年沒見過她了。沒想到再次見面卻是在醫院裡,我大概是老了。」趙蕭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忽然回過神,問:「錢夠不夠?」趙蕭君連忙說:「我借了一些,已經夠了。」其實哪裡夠,光是一支新型的藥劑就要她整整一個月的工資。醫院似乎是一個什麼都看不見的無底洞,整個人跟著往下跳,什麼迴響都沒有。可是她不想再麻煩陳念先,她不想再欠陳家什麼了。他歎了口氣,似乎有諸多的感慨,偏過頭不再說話。過了好半天才看著她說:「蕭君,真是難為你了。」又不再說話,眼睛看著窗外,渾身透露出疲憊不堪的神態。趙蕭君這次見他,似乎又老了許多,鬢角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臉上總是露出疲倦的神情,像是三天三夜沒有休息一樣。

  陳念先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歎氣說:「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儘管說。」趙蕭君客氣的點頭。他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晚上再過來。」又叮囑了她幾句,拍著她的肩膀以示寬慰。趙蕭君送他出房門,而成微正好推門進來,三個人猛的打了個照面。

  趙蕭君首先叫了一聲「成微」,有些訝異他這麼早就過來。成微對她笑一笑,然後伸出手說:「陳先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您。」陳念先看了看他們倆,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似有深意的說:「是呀,真巧,我也沒有想到。」兩個人雖然不是同行,可是商場上的人人面廣,多有接觸,自然認識。

  一行人站在病房門外寒暄。趙蕭君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拿起來看了看,臉色有些差,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陳念先無意中看了她一眼手上拿著的手機,她頭皮立即一陣發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接起來。陳喬其在那邊問:「你是在醫院嗎?」她小聲的回答:「是呀。」他在那邊說:「我馬上過來。」趙蕭君連忙阻止他:「不要!你等會兒再過來。」陳喬其笑說:「我已經過來了。」話還沒有說完,陳喬其的身影從走廊的轉彎處大步走過來。

  趙蕭君轉頭看著他們三個,駭然失色。首先是成微發現了他,皺著眉不贊同的看著趙蕭君,冷笑著覺得十分荒謬——可是是如此忌妒,既不屑又難堪的忌妒!趙蕭君連連後退,靠著牆不敢看任何人,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就是灰飛湮滅也無所謂。

  陳念先等他走近才有些吃驚的說:「喬其!你怎麼在這裡?」陳喬其乍然下見到他,也嚇了一跳,然後看到一旁的成微,立即沉下臉,「哼」了一聲,十分不屑。成微冷著臉沒有表情,然後轉頭看趙蕭君,眼神有些陰沉。陳念先皺眉說:「喬其!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該高考了嗎?」

  陳喬其不回答,反倒問:「爸,你怎麼也在這裡?」陳念先似乎真的累了,歎了一口氣說:「我來看蕭君的媽媽。」陳喬其跟著也說:「我也是呀。」陳念先倒沒有說什麼,只問:「你媽呢?她不是一直在北京照顧你嗎?」陳喬其有些無奈的說:「她也來了,現在正在醫院外面呢。」他母親怒極,跟在後面追回來的,剛剛下飛機,直接來醫院逮他回去。

  眼前的情況壞的不能再壞了,趙蕭君臉色蒼白,用力閉上眼睛,反倒鎮定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逃也逃不掉。錢美芹臉上的怒氣還沒有消,乍然下見到這麼多人不好當場發作,眼睛搜尋了一圈,最後停留在趙蕭君的身上,目光似千年未化的寒潭,反射出來像一把把的飛刀。趙蕭君忽然趔趄了一下,站在最後面的成微一手扶住了她。她輕輕甩開手,下意識的移開了一步。

  陳念先跟妻子說了一會兒話先一步走了,公司裡有一個會議等著他。錢美芹冷著臉說:「喬其,你過來。」陳喬其沒有動,不耐煩的喊了一聲「媽!」錢美芹深壓下一口氣,直接將矛頭轉向趙蕭君,微笑說:「蕭君,聽說你母親生病了,現在好些了嗎?」趙蕭君微微「恩」了一聲。錢美芹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說:「來,我跟你去看看你母親。」陳喬其焦急的說:「媽,你幹什麼!」錢美芹冷著臉呵斥他:「你在這裡好好等著。」拉著趙蕭君往病房走去。

  陳喬其想要跟上去,成微一手攔住他,斜著眼說:「你還是聽你母親的話在這乖乖等著吧。」陳喬其一手揮開,帶點厭惡似的不屑,盯著他毫不客氣的說:「關你什麼事!」邁開腳步就要走。成微抱著雙手冷笑:「你硬要摻和進去事情只會越來越糟糕。」陳喬其離他遠遠的,雙手插在褲袋裡,斜靠在牆上,腳掌不停的反踢著牆面,顯示了內心的煩躁不安。成微坐在椅子上,交握雙手疊放在膝蓋上,鎮定自若。

  趙蕭君垂頭跟在錢美芹的後面,輕輕推開病房的門。錢美芹看著病床上剛剛做完手術,仍然沉睡的病人,客氣的問:「還沒有醒過來嗎?」趙蕭君不知心裡是何種滋味,點頭說:「恩,醫生說麻藥的時間有點久。」聲音有些暗啞。錢美芹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來,突然開門見山的問:「蕭君,對喬其,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趙蕭君受了驚嚇,抬起頭愣愣的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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