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李翔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 |
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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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蕭君有些詫異,是家裡的區號,卻是陌生的號碼。對方的聲音並不熟悉,帶點不確定的問:「是趙蕭君嗎?」趙蕭君回答說是。他立即解釋似的說:「哦,我是小木的父親。」即是她的繼父。她有些詫異,她繼父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還是很禮貌的說:「叔叔您好。」他猶豫了半晌,支支吾吾的說:「剛才一直給你打電話,老是打不通——」樓道裡信號不好。 然後又問她身體怎麼樣,他從來不給趙蕭君打電話,難得打一次倒是拉拉扯扯專門講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趙蕭君想他大概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需要她幫忙,於是說:「叔叔您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開口。」他才知道趙蕭君誤會了,只得硬著頭皮說:「你母親前幾天很不舒服,痛的非常厲害,後來到醫院檢查了一下,查出是慢性非萎縮性胃炎腺癌,是晚期……」 趙蕭君一聽見是癌,整個人轟的一聲,山崩地裂,全身的力氣猛的被吸光一樣,手機都拿不穩,「當「的一聲掉在光滑可鑒的大理石地板上。成微趕緊走到她身邊,吃驚的看著臉色突然間變的灰暗慘白的她。 成微用力攬住她,低頭在她耳旁低聲說:「蕭君,發生什麼事了?」聲音緩慢沉穩,不輕不重,像黑夜裡波濤洶湧的海面上隱約可見的燈塔,充滿鎮定人心的力量。趙蕭君抬起頭無助的看著他,眼睛裡滿是氤氳的水氣,眼前的一切似乎瞬間失去了顏色。好半晌,意識重新倒流回身上,垂著頭哽咽說:「我要回家。」成微什麼都沒問,點頭說:「好,我送你回家。」打電話立即訂機票。 趙蕭君茫然混沌的腦海裡全是母親的影子,心上壓著的是泰山的重量。其實說起來,她跟著母親並沒有生活多久,小時候只剩下模糊的影像,真正算的上的是高中那兩年,可是過的也並不怎麼舒適。後來離開了,每次回家也都是來去匆匆的。儘管這樣,她母親卻是她死寂灰暗的心靈上的一股清泉,雖然只是一點點,可是已經很滿足。 很小就失去了父親,稍大一點,相依為命的外婆也去世了,可是到底還有個母親,而且愛她,疼她,給了她盡可能有的母愛——雖然少,雖然斷斷續續,可是她很珍視,總是揣在心裡,想起來就覺得自己睡在午後的陽光裡,是潛意識裡的皈依。別人視之為平常的事情,在她眼裡,覺得那是一種情感上的奢侈——是如此的難得,而且幸運。可是現在——,原來現實比你想像中的不堪還要不堪,比你意料中的殘酷還要殘酷,比最壞的打算還要壞。 她臉上的氣色雖然慘白的嚇人,但是仍然顫抖著有條不紊的處理各項事情。先回了一趟住處,將所有存款取出來,大概是不夠的。她並不擔心錢的問題——雖然這也是一個問題,可是要籌總是籌的出來的,銀行或許可以幫她的忙。她真正恐懼的是某些不可抗拒的事物,比如說生,老,病,死。世界上的事情如果能靠錢解決,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了。 然後她給林晴川打電話,將所有事情告訴她。林晴川沉默了許久,然後實話實說:「既然是晚期,治癒的可能性——」她沒有明說出來,「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趙蕭君從腳底源源不斷的湧現一種無助的悲哀,越積越濃,一直灌到頭頂,將她包裹的呼吸困難。林晴川雙手撐在實驗臺上,像在支撐什麼,緩緩的說:「熬一熬總會過去的。我父親走的時候,我也——,可是時間一久,那種說不出的悲哀也淡薄了許多。事情總會好的,不會好,也總會過去的。」林晴川的父親也是因病去世。 趙蕭君握住電話,發不出一點聲音。心裡不斷在想,總會過去的吧?可是身處其中,卻不是這麼想的,那種煎熬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真不知道怎樣才熬的下去。林晴川提醒她:「陳喬其知不知道這件事?」趙蕭君沉默不語。林晴川試探的說:「你不打算告訴他?」好半天她才說:「你替我告訴他吧,只說我母親要動一個小手術,必須回去一趟。我馬上就要走了。」林晴川輕歎一聲答應了。 趙蕭君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和成微一起離開了。在飛機上她握住成微的手不斷喃喃的訴說,說母親小時候如何喂她吃飯,說母親冒著雨去學校送外套給她,說母親半夜起來替她蓋被子……,成微一直在旁邊仔細聽著,拍著她的手背,不斷安慰她。趙蕭君說著說著流下眼淚,到後來倦極而睡。皺著眉睡的極其不舒服,夢裡依舊是黑影幢幢,昏慘慘的一片。 她母親住在當地市醫院,雙眼凹陷,面如死灰,顏色憔悴,形容枯槁。趙蕭君先叫了一聲「媽」,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她母親精神雖不濟,心態倒很平和,摸著她的頭,眼圈發紅。趙蕭君趕緊抹掉眼淚,勉強笑說:「媽,你別擔心,一定治的好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她母親撐著氣說:「沒事——」趙蕭君連忙說:「媽,你別說話,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呢。」 她母親眼睛看著站在後面的成微,對他點頭示意。成微趕緊走過來說:「您放心,一定沒事的。我認識最好的醫生。」她母親笑著點點頭,有些吃力。只說了這麼一會兒話,臉上便露出疲倦的神色。趙蕭君立即說:「媽,你先睡會兒。我坐這裡陪你。」她母親似乎撐不住,慢慢閉上眼睛。 趙蕭君坐在那裡鼻子酸麻酸麻的,可是又不敢掉眼淚。她跟著成微走出病房,哽咽著問:「醫生怎麼說?」成微給她看化驗結果,說:「胃角及胃竇部黏膜彌漫增厚,潰爛平,而且胃周有一枚淋巴腫大,腹主動脈前方有一枚腫大淋巴……,總之,情況很不樂觀。」趙蕭君無力看著他,胸口劇烈起伏。成微安慰她:「先別擔心,這裡的醫療條件不是很好。先轉到省裡的九四醫院去吧,那裡有許多這方面的專家。我已經聯繫好了。」趙蕭君點頭,捂住嘴抽噎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母親的病情越來越糟糕,已經不能正常進食,時常有嘔血的現象,腹部經常疼痛難忍,大小便不能自理,而且時常有意外情況發生。趙蕭君日夜在醫院裡伏侍,人迅速消瘦。成微抽空回北京處理公事,像空中飛人一樣兩頭跑。陳喬其每天都打電話過來,讓她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的。趙蕭君還是沒有告訴他實情,可是聽到他的聲音,好歹是一種安慰。 經過商討,主治醫生決定試著進行手術治療,先切除一部分胃。趙蕭君到處籌錢,拿出所有的積蓄,他繼父連小工廠都轉讓了,才湊夠了手術費。可是將來還有住院費,化療費,各種藥物的費用,趙蕭君手上拿著雪花一樣的帳單,愁眉不展,肩上抗著一重又一重的重擔,步履蹣跚,她只希望母親能活下來。 六月一號,進行手術那一天,成微特意飛過來陪著她。一把抱她在懷裡,不斷的說:「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像在哄顫慄的小孩。他替她墊付了一大筆的醫藥費,卻什麼都沒說。趙蕭君也知道,並沒有推辭,心裡大舒了一口氣,十分感激,認真的說:「成微,真是謝謝你借我這筆錢。」成微只點點頭,不再討論這個話題。大家都在醫院裡等手術結果。 趙蕭君眼睛下是濃濃的黑影,臉頰有些凹陷,手腳冰涼。成微輕聲說:「我去買熱飲,你站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吧。」她「恩」一聲,歪著頭不負重荷般靠牆腳站著。成微走到視窗迅速買了一杯熱牛奶,等他回來的時候,趙蕭君就那樣倚著牆角睡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成微的心猛的被誰撞了一下,有些疼痛,為她,或許也為他自己。 他輕輕走過去,也靠在牆上,側著身,盯著她的臉目不轉睛的看著。趙蕭君似乎感覺到眼光的注視,一個激靈睜開眼睛,見是他,連忙說:「我剛才是睡著了嗎?睡多久了?手術結束了沒有?」滿心焦急,神情十分懊惱。成微撫著她的臉說:「沒有,你只睡了不到五分鐘。」趙蕭君長舒一口氣。成微彎腰將手中的牛奶放在地上,一手抱起她,穿過走廊,一腳踢開病房的門,將她放在病床上,柔聲說:「乖,先睡一會兒。」 趙蕭君掙扎著要起來,說她已經好多了。他按住她,輕聲說:「不用擔心,天不會因為你睡著了而塌下來。你應該好好休息。」趙蕭君看了他一會兒,稍稍安心,嘴裡還在說手術完就叫醒她,眼睛已經不由自主的閉上了,不到一分鐘便沉沉睡去。成微默默坐在一邊,握住她的手,然後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安靜的空氣裡有自己心跳的聲音也有她脈搏鼓動的聲音,纏繞在一起,他已經放不開手。 沉悶的鈴聲打破空氣裡的寧靜,他一手抓起她枕邊的手機,快速走出來,仔細將門帶好,生怕打擾她休息。鈴聲依舊不依不饒的在響,他看著螢幕上顯示的名字忍不住皺了皺眉,毫不猶豫按鍵掛斷了。剛要推門進去的時候,對方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他想了下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陳喬其愣了一下,問:「你是誰?蕭君呢?」成微冷聲說:「她很累,睡著了,不要再打電話過來吵她了。」一把掛了電話,走進來聽見手機短信的聲音,眼神變了一變,索性關了機,照舊放在她床頭。 趙蕭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她一骨碌的爬起來,看見坐在椅子上看報紙的成微連聲埋怨:「你怎麼不叫醒我?手術呢?」成微移坐在她床頭,微笑說:「還可以,還在觀察。」她似乎松了一口氣,隨即又蹙起眉,一臉擔憂的說:「成微,會不會這樣就好了?」成微安慰她:「不用擔心,會好的。」其實像癌症,手術即使很成功,也只不過是延長生命而已。 當天夜裡,趙蕭君照舊留下來守夜,以防情況有什麼突變。大概淩晨三點的時候,她正伏在床頭假寐,一個護士搖醒她說:「趙蕭君,外面有人找你,趕緊去吧。」她在醫院呆的久了,醫生護士都認識她。她立即醒過來,有些著急的問:「什麼人?出什麼事了嗎?」護士笑說:「你先別著急,是一年輕小夥子。我們不讓他進來,讓他天亮了再過來,他偏不依,我們實在沒辦法。你還是出去看一看。」又笑一笑說:「長的挺帥氣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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