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六六 > 王貴與安娜 | 上頁 下頁
一〇


  「你有病!」

  「你有病!」

  ……無限循環小數,我知道離結束不遠了。

  「吃飯!」安娜盛了飯,沖躲在廚房裡的王貴喊。

  「不吃。氣飽了。」

  「不吃拉倒,餓死你,有本事你一輩子不吃!」王貴那天就是少了一頓。

  隔兩天,安娜給王貴洗衣服的時候,從上裝小口袋裡掏出張發票:光明小吃部七塊二。安娜注意了一下日期,上周日的。安娜越發覺得王貴在搗鬼。

  她把發票拍在王貴面前,「這是哪裡來的?」

  王貴看了一眼,面色微變。「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怎麼會跑到你口袋裡?」

  王貴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我是不知道。」

  安娜已經忍不住眼淚了,「王貴我告訴你,今天你不解釋清楚這發票哪裡來的,你就滾出去不要回來了。外面有人收留你了是吧?你都跟人家下館子了是吧?我說你怎麼突然能抗餓了,一頓不吃也不心慌,原來外面有野食了!你心裡還有沒有這個家?我告訴你王貴!你不要以為我多稀罕你!我一直就當你是塊破抹布!我就是要你句實話!有人你就講,大家好說好散!騙我算什麼?把誰當傻子哄?」

  「我是不知道!我怎麼知道這是哪裡來的?我還說是你塞進我口袋栽贓陷害呢!」王貴一口咬死三個字:不知道。這情景很有些像共產黨員在渣滓洞受刑的樣子,咬緊牙關,大義凜然。

  賭氣不說話也好,擰也好,掐也好,安娜這次沒得到什麼有用的口供。

  王貴的確有點小故事了。他正後悔自己給安娜管教得太好,養成了把所有票據花費都存根的壞習慣,讓安娜一抓一個著。下次要記得了,銷毀證據。王貴遭遇第一次衝突,預感到不好。

  這個女孩是王貴教學小組新分來的畢業生,我姑且叫她村姑小芳。小芳過去還聽過王貴的課。從外形上看,若論相貌,除了比安娜年輕一點,其他實在沒什麼可比的。可這女孩就有一個優勢——對王貴發自內心的崇拜。小芳家在農村,讀書晚,到大學畢業也是二十六的大齡了,留校後無依無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時候,王貴是教學小組的組長。出於領導的關心,幫她解決了一些實際難題。

  小芳剛來的時候,學校安排她住進筒子樓,和化學系的一個女輔導員分一間宿舍。誰知等她拿了鑰匙去開門,卻發現鐵將軍早就換了,還在門鼻兒上又加了把鎖。半夜也沒見前屋主回來,她心下開始著急,哭著去敲王貴家的門。當時還是安娜給開的門。

  王貴過去一看,就明白了幾分,明擺著是人家不歡迎,想把她趕走呢!王貴從男生宿舍叫了幾個學生,說了句「出什麼事情我負責。」拿起斧子撬開門,替青年女教師安頓好一切,又給她重新裝了把鎖,說:「你就在這裡住著。她回來要問,你叫她找我。新鎖的鑰匙你放她枕頭上一把。」

  過幾天,女輔導員哼著歌回來了,到門口一看,小芳已安營紮寨,還把她的東西按一人一半空間的合理佈局全部挪好。小芳主動賠笑臉說:「我以為你出差了。我沒地方去,就叫我們領導來幫忙先搬進來,新鑰匙在你枕頭上。」那張驢臉雖然拉得很長,拍桌子打板凳聲音很響,卻並不能奈何小芳。小芳就在王貴的鼎力幫助下在大學裡安插了張床。

  王貴是小組帶頭人,就安排小芳跟自己學藝。除了讓小芳空閒時跟班聽課,王貴還把以前教過的教學資料都翻出來給她參考。小芳很是感激。

  小芳剛分來沒幾個月,家裡老父親就得了肺癌,住進了縣城醫院,全家就指望著小芳拿錢。小芳安頓下來沒多久,哪裡來的閒錢治病?東湊西挪也不夠,只好硬著頭皮再去找領導。王貴一聽就說,救人要緊,哪家沒點病災?連忙帶著小芳到工會打借條支了款,一千塊,每月從工資裡扣還。

  燃眉之急解了,小芳還是發愁。一個月工資給扣下一多半,吃什麼呀?王貴不忍心看小芳每天在辦公室啃白饅頭,就勻出手頭職大一個好帶的班給她帶,算是貼補點葷菜。這是校外的外快,雖然路遠點兒,但課時費高。惟一的不方便就是課安排在晚上,小芳沒法回去。好人都做成這樣了,索性做到底。王貴又大包大攬,說反正咱倆在一塊兒上課,我回去的時候騎車載你吧!

  幾次幫助,又不求回報,小芳心裡就有了依賴。她在這大學裡惟一的親人,她感覺,就是王貴了。天地良心,王貴這時候所下的一切套子都是無心的,純粹是大公無私。

  另一件私事讓小芳對王貴產生了特別的好感。某天下課鈴一響,小芳從前面的教室出來。王貴從後面的教室出來,一抬頭,趕緊追上去緊貼著小芳走,一路護送到教研室小芳的位置上。小芳一轉身看見王貴貼著自己,問王貴:「王老師,您有什麼事?」王貴笑笑說沒事。然後調頭跟邊上的李大姐講了一句什麼就出去了。李大姐關切地走到小芳邊上,提醒她:「你例假來了吧?搞到褲子上了,我走你後面陪你上廁所。」小芳滿臉通紅,卻特別感激王貴處理問題的周到,又很有男人的風範,並不讓這種關懷流於婆婆媽媽,不顯山不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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