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蘇格拉底 | 上頁 下頁
二四五


  十年,她沒了記憶,骨子裡仍是那個女孩;她沒變,他呢?他不知道算不算變了。

  言焓平淡地看向千陽:「你引我去找陳翰,是想和我說什麼?」

  「你知道啊。」他確定他們心有靈犀。

  言焓道:「你發現他是T計畫的實驗物件,察覺到他有問題,想勸導。接近他和他聊天,推薦他嘗試新的東西,比如電臺,比如男生都喜歡的推理書籍。但沒想到……」

  「反而讓他越走越偏離。」千陽說,「我才意識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跡,別人干涉不了。」

  言焓無言半刻,說:「你做事謹慎縝密,殺那麼多人,唯獨沈弋留下鐵證。抓到你,卻還是讓你逃了。下次找到你的把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千陽點頭:「對。」

  「以後有什麼打算?」

  「其中一個選擇,是繼續做Tutor。」

  言焓:「我以為所謂的『正義』只是幌子,你的目的是為林白果報仇。」

  「是。我是為了白果報仇,現在目的達成,就只剩『正義』這條路。

  「以後秦姝和沈弋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罪人,不會出現在Tutor的判決令上。這次殺他們,我帶了私心,以後不會。

  「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選擇,或許……」他靜靜看他,「我不做Tutor了,洗掉過去的一切。」

  言焓有半刻未做聲,洗掉過去,甄暖就是他的障礙。

  他問:「為什麼替林白果報仇?你和她什麼關係?和T計畫裡曾經的那個Tutor又是什麼關係?你在警局裡安插的人是誰……」

  「小火。」千陽低頭看了眼手錶,「我要走了。今天,我只回答你一個問題。問你最想問的。」

  言焓陡然沉默。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的側臉上,白皙而輪廓分明。

  他抿著唇,眼裡轉瞬即逝劃過一絲蝕骨的痛,終於,緩緩開口:

  「當年,阿時她……發生了什麼?」

  千陽喝完杯子裡的水,把紙杯捏成團。

  「在瀝青廠。」他說,「那裡發生了很多事。我只參與了其中一件。

  「從邊境執行銀劍行動回來,頭一年,我一直在做噩夢,那個村子裡的37條人命。我放不下這些事,開始調查隊裡的內鬼是誰。

  「申洪鷹,程放,黃暉,呂冰,戴青,還有你,我都懷疑過。

  「我跟著T計畫的管理者之一長大,知道T計畫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內部資訊,因為很早就和他們斷了關係。我和你一樣,想當兵,想做員警,想做很多事。也和你一樣,在那次行動後想調查真相。

  「我最先懷疑的人是黃暉,跟蹤他很久,他的確可疑,他和幾個T計畫的組員籌謀去植物人療養院裡偷警方的一個重要證人。」

  言焓接話:「那個證人是甄暖。」

  「對。我一直追蹤他,在他的臨時住所外等了很久。他們帶進去一個人,帶出來一個箱子。」

  言焓平平地吸了一口氣,真正的甄暖就是在那裡被肢解的。

  「後來他們去了申洪鷹的瀝青廠,把箱子裡的東西扔進硫酸罐。」千陽把紙杯扔進垃圾簍裡,從兜裡摸出一盒煙,冷笑,

  「申洪鷹不是T計畫的人,可他當年為了立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黃暉戴青他們謊報軍情。後來,他甚至提供場地給黃暉,幫他銷毀那個女孩的屍體,怕女孩道出村子的真相。

  「即使甄暖是植物人,腦幹受損,根本不可能醒來,他也不放過。要不是他,瀝青廠怎麼會在春節前提前一個月停產,關閉車間。」

  他嘴角扯過一絲狠厲的笑容,言焓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記憶中的千陽,沉默,少有表情,非常內向。那時,申洪鷹隊長是他的偶像,伯樂,恩師。

  千陽見他看自己,會錯了意,解釋:「和你一樣,以前不抽煙,現在會了。」

  他遞他一隻,他搖頭:「戒了。」

  千陽不強求,點燃打火機,火光照得他的臉一片紅:「甄暖死的日子是臘月初七,夏小姐前一天。」

  言焓再度平靜地吸了口氣,心卻狠狠一顫。

  「沈弋並不知道她死了,以為她被T計畫的人擄走,他答應秦副院長綁走夏小姐並把她殺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本身想把夏時弄……

  「至少讓她長時間失去意識。等找到甄暖後,把兩人換過來。」

  言焓涼涼道:「他這麼想過,但他沒有這麼做。」

  「是,他沒這麼做。但和他同行的還有T計畫的組員,夏小姐知道林白果死亡的秘密,秦副院長要隱瞞,她必須死。他們把她抓走後,狠狠打了她,把她打得暈死過去。

  「我猜,是沈弋驗的傷,說她死了。他們把她扔在空曠無人的瀝青廠裡揚長而去。

  「但後來沈弋返回……」

  言焓強忍著不去想夏時被一群男人毆打的畫面,鎮定道:「在他們離開,和沈弋回來之間的空隙裡,你去了瀝青廠。」

  「對。我追蹤黃暉久了,發現他不是T計畫的人,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但因為他,我順利追蹤到一名T計畫的組員。那個組員剛好也參與進和沈弋一起除掉夏小姐的行動中。

  「那天晚上,我只當T計畫的人又滅口了,又選在瀝青廠毀屍滅跡。現在回想,沈弋當時一定支開了組員們,讓他們以為他把她扔進了硫酸罐,可其實,他把她藏在瀝青罐子旁。」

  言焓咬了一下牙齒,說:「你不知道她在那裡,而你那天去瀝青廠,是學了T計畫的招,去那兒毀屍。結果……被醒過來的阿時,看到了?」

  千陽緩緩呼出一口煙:「是。」

  言焓的心再度狠顫,克制住,問:「你殺了呂冰,去扔呂冰的屍體?」

  「……不是。」千陽眯眼看他,果然一碰到夏小姐的事,他就不理智了,連思維都不順。殺了人大老遠地挪屍體,風險太大啊,

  「我約呂冰去瀝青廠談事情,呂冰是那次行動的既得利益者,不肯承認錯誤。我在現場殺了他,可能談話聲音太大,把夏小姐吵醒了。她在高高的架子上,她醒來的時候翻了個身一動,光閃下來,我抬頭,就看見她了。」

  言焓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良久,緩緩道:「她看見了,所以必須得滅口,是嗎?」

  千陽卻沒答,忽然憶起舊事:「小火,以前當兵,只有我們兩個聊天的時候,你總把夏小姐掛在嘴邊,說她漂亮,說她溫柔,說她可愛,說她善良,說她聰明,又說她笨,說她性子軟,又說她脾氣硬。那時候我很好奇夏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甚至很想見見她。

  「離隊後我也查過你,那時你在譽城生活得很好,和夏小姐一起。我遠遠地見過她,和你描繪的一模,也和我幻想的一模。」

  言焓一字一句,重複:「她看見了,所以必須滅口,是嗎?」他問,「殺她,也是考驗我的一部分,是嗎?」

  千陽沒有回答,不緊不慢地講述:「她很清楚,她看到我行兇的全過程,我一定會殺了她。

  「我認出了她,但她不認識我。

  「她問我,是不是在殺了她之後,會把她的屍體扔進濃硫酸罐子裡。

  「我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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