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蘇格拉底 | 上頁 下頁
二四四


  「紅色密室,電閘箱上的那把槍。」言焓黑眸沉靜,盯著他看,「那個高度只有我能拿到。即使其他人去那個房間,也拿不到槍。

  「你是想測試我,看我會不會拿那把槍去復仇,殺了我恨的那些人。

  「不讓別人拿,是怕別人殺了我。你還等著我出來和你見面。不然,你太孤單。」

  言焓略一垂眸,想起甄暖的話:感覺這個Tutor,好孤單的樣子。

  而現在,他言焓也是孤單一人了。

  「紀琛」走到飲水機邊,拿紙杯接了杯水,道:「你不認為是我在死前設計好密室,然後真的被殺了?」

  「你殺了秦姝。」

  千陽把手中的紙杯遞給他,他搖頭。紀琛把水留在自己手裡:「你應該查到林白果這條線,你不認為我殺秦姝是為了讓秦副院長體驗喪女之痛?」

  「秦副院長的喪女之痛是當年的甄暖。」言焓望向窗外的大雪,側臉清泠,「你殺秦姝,因為她正在還原『藍千陽』屍體的臉,再過幾天就可以發現,真正死去的人不是『藍千陽』,而是『紀琛』。你的身份會立刻暴露。」

  「瞞不過你。」千陽說。

  言焓:「一開始不確定你換成了誰的臉。

  「R連番殺人,他輕而易舉不留痕跡地獲取各種資源,這說明被你殺了替換身份的那個人身份很便利。而他需要消失一段時間,這才想到華盛高層,想到紀琛。

  「可雖然想到,也沒敵過你速度太快。又對沈弋下手了。」

  他用力摳了一下手指,扭頭看他:「你只想要一個名字,沒必要殺沈弋。」

  「我不殺他,他就殺我。他攔下密室最後一道門上面的名字,是等著我去找他。」

  「你只想要一個名字,沒必要殺沈弋。」言焓重複了一遍,緩緩道,「你的目的是我。」

  千陽稍稍抬眉,不無遺憾:「看來,夏小姐拋棄你了。」

  言焓盯著他,沒說話。

  「小火,我預料到再次見面,你一定想問,『千陽,你為什麼做這些事?為什麼變成現在的樣子?』」

  「小火,如果我講述我的改變,不管我遭遇如何黑暗,旁人如你也會站在道德的高點上說,『不論外界如何,你都該保守本心。那不是你向惡的理由。』

  「可是小火,一個人保守本心的極限在哪裡?

  「有一個笑話,1萬塊斷你一隻手,你幹嗎?10萬,百萬千萬呢,一億十億呢?

  「別人打你一巴掌,你不會想殺他,捅你一刀呢?把你的臉踩在地下,傷害侮辱你的親人,而偏偏沒有法律和公正能夠制約他呢?

  「如果一個人本心的善有極限,如果公平正義這類詞的光明有極限,那他本身就是另一種惡與黑暗。」

  他沒了笑意,眼眸靜如死水,

  「你第一次看到夏小姐的肋骨,差點發瘋;你看到從瀝青裡挖出來的碎鞣屍,決定隱瞞親自復仇;你聽我說大家要重聚,你嗅到危險,不阻止;你聽我說鄭容是T計畫管理者之一,你希望他死;

  「你在密室裡看到當年場景重現,你想殺了所有人,包括你以為的『甄暖』;你看到夏小姐被我的車帶走,你當眾開槍;

  「現在,你被夏小姐拋棄,你知道我是Tutor,是當年綁走她害她受苦害你們分別十年的人,你想殺我。你也知道我想掩蓋罪行,會提防她恢復記憶指證當年的我,提防她身體恢復後在沈弋的案子上指證現在的我,我對她是潛在的威脅,你更想殺我。

  「一點一點,當我們感到恐懼,當我們的信仰被顛覆,當我們堅守到極限,心就會慢慢被黑暗吞噬,就會忘了最初,變成現在的樣子。」

  千陽看著言焓,後者沉默聽著,很安靜。

  「不論你表現得有多麼平靜,我都看得出來,你動過殺我的念頭。

  「如果這些挫折,這些顛覆你信仰的挫折是一場磨難和考驗,小火,你輸了。

  「面對命運給我的挫折,我同樣輸了。

  「你想問我為什麼改變,這就是答案。」

  「因為把我當對手……」言焓極淡地笑了,「所以想看看我在遇到這些事時,是何種反應。」

  千陽:「當我的信仰被顛覆,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言焓還記得曾經的千陽是什麼樣子,沉默內向,卻懷著最純摯正直的熱血與抱負。可那一晚的屠殺顛覆了一切,他和言焓一樣,不肯開槍,被責駡,被毆打,眼睜睜看著手無寸鐵的人倒下。

  火光,血腥,慘叫,燒屍味……刺-激著少年的神經。

  他發誓找出真相,結果卻查到他最敬仰,從入伍就視為標杆的人身上。更發現昔日的隊友竟一個個為了錢權名利而改變。

  現在的他,很平靜地說:「當我的信仰被顛覆,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你,同樣如此。」

  言焓很輕地搖了一下頭,卻什麼也沒說。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他的確希望他們死,但他不會殺他們。

  給鄭容通風報信的人不是他,是Tutor;至於黃暉,他跑進烘乾機時,言焓的注意力在申洪鷹的密碼上,根本不知道他進去了;

  五角星走廊,言焓知道有人想殺申洪鷹,但他一己之力無法改變;斯諾克房間,即使甄暖開了燈,他在她身邊,可以保護她;而程放,如今想起都叫言焓痛苦的程放,他根本沒料到他會自殺式地開燈,讓戴青殺他。

  還有戴青,言焓知道槍有問題,所以讓甄暖拿著,就是不想和戴青打鬥時被奪走,可最後還是讓他撿漏搶過去開槍了。

  這些年,他有很多次想殺人的念頭,但他都沒有。

  他很清楚,他不是神,也非聖賢。他和這世上來來往往的平凡人一樣,因為有情,所以有仇,也有恨。有時會恨不得殺人。

  可他不會這樣做,他會痛苦,掙扎,然後清醒,警示自己遏制住內心的黑暗。

  因為夏爸爸說,一次罪行,它最大的罪惡不是剝奪和掠取受害者的生命,而是它對留下來的人的精神傷害和心靈吞噬。

  不要讓你的心被它污染,不要被它同化。如果是那樣,那會更加悲哀。

  還因為夏時說,她的信仰只有一個字,善。

  所以十年一路走來,縱使恨得牙齒都咬碎,恨得獨自抹眼淚,他也都死死忍著,熬著,命令自己找准正確的路。

  偶爾偏離,卻很快回歸。

  他一直是這麼做的。

  但,千陽的話,甄暖的話,讓他失去了方向。那些偶爾的偏離算不算已然墮落?在密室裡他的「預見死亡卻無動於衷」算不算已然黑暗?

  他無暇自省,因為就在今天,他為之堅持下去的信念,全被打碎。

  他想起甄暖在病中的哭訴:不是喜歡就能解決一切事情。不是喜歡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喜歡你,可我不會再和你一起。我一個人,一個人過一輩子!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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