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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甄意驚住,自淮如逃亡後,淮生一直在自虐。

  「我常常想姐姐會受哪些苦,想那些男人怎麼傷害她,想知道她的痛苦,想感同身受。」他仰起頭,收起衣袖,「接下來的命運是更淒慘的水深火熱,我寧願她失去意識,回到她心裡最開心的時刻,然後瞬間死去。」

  甄意呆滯地聽著,竟淚流滿面。

  高強度的虐待折磨,她的身體崩潰發燒了。鼻子裡呼出來的是滾燙灼熱的氣流,身體裡火山爆發般的疼痛已被無處不在的高溫烤化。現在,她像被裹進一張密不透風而佈滿刀刃的毛毯,不斷升溫,一度度縮水。

  「可淮生,」她艱難道,「你被人催眠跳樓,差點死了。」

  「是我自己想跳。」淮生低頭俯視她驚愣的眼神,「我想自殺,不想再繼續。我死了就什麼事都沒了。是你不顧危險救我。你救了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死在我手上的人也有你一份。」

  甄意臉上沒了任何表情,因高燒而潮紅的臉一點點變白。

  司瑰淚水洶湧,握緊甄意髒兮兮的粘滿血跡的手腕,想給她力量。可她似乎感受不到。她仍是看著淮生,眼睛裡湧出晶瑩的淚水,閃閃地墜落。

  淮生默然。

  她累了,脖子再也承受不住,酸軟地垂伏下去,說:「如果重選一次,我還是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你。」

  淮生一怔。

  她有氣無力地喘:「不管殺人有什麼理由;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醫生可以因為病人以後成為罪犯而不施以援手嗎?人可以因為別人以後會殺人,而現在見死不救嗎?或許可以吧。只是,我不可以。」

  淮生眸光深深,不言語。

  楊姿皺眉,嘲諷地哼一聲,問淮生:「該給員警打電話了,告訴地點,然後去接厲佑。」

  淮生抬手摸甄意的頭髮:「可我們親愛的小夥伴還沒出來。」

  言格立在警署大廳的窗戶前,望著窗外忙碌的早晨出神。

  新一天的陽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稀薄,清冽。部署方案已經下來,而這一天,他沉默寡言。

  安瑤走去他身邊,表情凝滯,道:「你擔心嗎?」

  言格沒有反應。

  警署院子裡停了大量的車,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上邊最終決定用厲佑換回人質,這讓出警隊伍極其振奮。

  季陽經過,上前說:「言醫生,安全部的特工乘飛機趕來。半小時後嫌疑人的電話打來,我們就可以出發。」來的都是當年抓厲佑的特工。雖說換人質,可都想在交換的那刻保全人質,抓獲罪犯。

  言格不作聲。

  季陽又道:「陳隊說你最瞭解這夥人的心理,上邊也讓你參與決策。但我想問,你確定就這樣被他們牽著走?」

  良久,言格才淡淡道:「我現在不想說話。」

  安瑤眸光微閃,寂靜地低下頭。

  冷風吹亂她的頭髮,迷了眼睛。

  甄意趴在地上,沉沉地呼吸著,她用力地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咬著牙關不吭聲。

  淮生仍舊撫摸著她的頭髮,瞧楊姿一眼,語帶譏笑:「你怕她?」

  楊姿被激得冷斥:「我會怕她?不過她這人骨頭太硬,你也看到她被弄成什麼樣子了,我都累死了,甄心也只出來一次,最終卻還是被她給打敗了。」

  「那是你沒什麼用處。」

  「你!」楊姿氣了。

  「實話。氣什麼?」淮生不搭理她了,手指滑下去,輕摸甄意的脖子,聲音輕緩好聽得像催眠,

  「甄意,你以為我是做盡壞事的幕後主使嗎?你錯了,我是做壞事的那個,我是教楊姿殺人的那個。但給我下命令的,是甄心。」

  甄意脊背一僵,眼神漸漸聚焦:「你胡說,我沒有。」

  「你有。只不過你不記得。」淮生不緊不慢道,「因為你其實就是甄心,所以,真正的壞人是你自己。」

  甄意混沌的腦子猛地炸開,她手指緊握成拳,氣得渾身發抖:「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讓甄心出來和你對峙。」淮生斂了眼瞳,故意刺激她。

  甄意狠狠看他幾秒,頭痛得像有人戳進去一把刀在攪動,她死命地強忍著,像一個摔跤的人在和看不見的對手做較量。

  可一番精神對抗下來,她最終呵呵地笑了:「激將法嗎?我不管你們那個該死MSP是在做什麼噁心的實驗,我也不管這個叫甄心的和那個厲佑有什麼關係,她是不是和你們一夥的,更不管我是不是什麼實驗品。她是她,我是我。別想把她做的事怪罪到我頭上;至於我,既然我現在知道了你們幹的事情,我以後就會拼盡全力阻止。所以,你們要是還想在我身上打主意,都休想得逞。」甄意說完這一長段話,虛弱而衰竭,卻因憤懣而氣得胸腔都在顫,「你們再也別想讓她壓制我!」

  「是你在癡人說夢。」淮生慢慢道,「是你不可能永遠壓制住她,她出現的次數會越來越多。昨天她出現過一次。知道那個時候你的樣子嗎?那就是你日後生活的常態。」

  甄意回想起自己和甄心的意識在這具身體裡交替出現的場面,她狠狠愣住,不敢在想自己歷經那種激烈交戰,也不敢想自己最親近的人看到她那樣驚悚可怖的樣子。

  她搖頭,竭力穩定住自己的心緒,暗自對自己說,一定不會被甄心打敗。

  「不是你說的這樣,不是。」

  淮生挑眉,慢條斯理地詫異:「言醫生難道沒告訴過你,你只是一個複製品嗎?」

  「不許你提他!」只是聽見他的姓氏,甄意便心痛得眼中含了淚。

  言醫生……言醫生正是為了她才學的醫,也是為了她才決定一生守護。

  「甄意,」他偏要提,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說出來的話如冷刀剜心,一字一句,「言醫生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其實是MSP的實驗品……甄意,你是一個廢棄的實驗品,知道你的父母為什麼不管你嗎?因為你原本就不是他們親生的。爸爸媽媽不是你的,姑姑表姐不是你的,爺爺也不是你的。」

  一瞬間,甄意表情好似灰飛煙滅。

  不可能。

  腦子裡凝滯沉悶的感覺愈發濃重了,她咬牙死撐著,固執地搖頭:「淮生,你別想用這種方法刺激我。」

  「我說的是實話,甄意。想想你小時候的事情,哪個父母會管別人的孩子,卻對自己的孩子不聞不問?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孩子。只是一個實驗品。你在童年被父母忽略,心裡衍生出了一個強大厲害的小女孩和你作伴。這個小女孩就是你的姐姐。小學時候的火災,是你姐姐救了你,而你徹底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像自殺一樣,想把身心全部拋棄了,想放逐交給了另一個小女孩,就是她。你太脆弱了,你是廢棄品,你被扔進了孤兒院;後來才被把你當孫女的爺爺解救出來。」

  甄意面如死灰,煞白的臉上沒有了一絲的光彩;

  而淮生的話抽絲撥繭地撕裂她的心,一點一點,連最後的碎片也不放過,

  「在大家都以為你年紀太小,一定會被衍生人格吞沒的時候,你居然蘇醒了,趕走了甄心,重新奪回這個身體的佔有權,並從此壓制她,把她關進最黑暗的牢獄裡。只在你遭遇痛苦刺激的時候,她才能反攻一城。甄意,這就是你的姐姐甄心。她是為了保護你而生的,可利用她之後,你就毀了她。你迄今為止所有的光輝與燦爛,都是建立在她永無天日的痛苦之上。你有多光明,她就有多黑暗。」

  淮生的手指撫上她已然空茫的眼睛:

  「甄律師,我其實很喜歡你這個人;但我真的很痛恨像我這樣耗幹了姐姐一生的人。所以,讓你死去,讓甄心出來吧。《枕頭人》裡的『弟弟』都是該死的。」

  說著,他抓起她的頭髮,逼迫著讓她抬起頭來。

  甄意掙扎著,用力踢開他,可她哪裡能有那麼多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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