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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言格不聽,一貫沉靜的人竟狂亂起來:「言栩,請你幫我,救救你!把腿拔出來。」

  可言栩一動沒動,剛才說的話已耗費他所有的力氣,他渾身血淋淋,唯獨目光乾淨,純粹地望著虛空,漸漸,開始渙散……

  「言栩!」安瑤淒厲的喊聲劃破夜空。

  她一路奔跑過來,看見車禍現場,驚呆,瘋了般想跳下水,卻被趕來的員警攔住。此刻靠近,已是非常危險。

  「言栩!言栩!」安瑤撕心裂肺地大哭,「你們救救他,你們救救他……」拳打腳踢,卻被員警們死死制住,她絕望得尖叫,「放開我,放開我!……言栩!言栩!!」

  不知是不是聽到安瑤的聲音,言栩清黑的眼眸緩緩聚焦,盯著不遠處哭著掙扎的安瑤,靜止了。

  那個眼神,安靜,執著,澄澈得好似一眼萬年。

  他遠遠地盯著,咫尺,天涯,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可,只有一滴眼淚砸下來。是留戀不舍的,卻終究緩緩垂下頭,再也沒了聲音。

  去找滅火器和鋸子的人還沒來,可車內的汽油不等人了,危險的氣息每分每秒在堆積。原本跑來幫忙的員警開始拉人,有一位抓住甄意的手臂往岸上拖。

  甄意死死揪住言格,驚恐地大哭:「言格,別這樣,你別這樣!你先出來,汽車會爆炸的,你出來!言格,我求你!別這樣,我會害怕。請你別這樣。」

  可他狠命拉著言栩不鬆手,帶著比夜色還要濃重的悲哀與淒涼:「言栩,不要放棄;言栩,我們是雙生子,一個也不能死。」

  他反手握住甄意的手,甄意已有所預感,心一空,淒厲尖叫:「不要!言格,你死了我也會死。請你不要!」可他用力一扯,甄意的手便被迫鬆開。

  她霎時被員警拉出幾米開外。她的心瞬間沒了聲音,因為就在剛才,言格把錄音筆塞進了她的手裡。

  這樣的一對兄弟……甄意腦中空白,心痛得已不堪忍受重負,疼得一下子爆炸開。

  那瞬間,有人抱著滅火器從四面趕來,可來不及靠近,陡然一聲巨響,汽車的碎片四下炸開。

  烈火在水面蕩漾,照亮了整個夜空。

  十天過去了,言栩還是沒有醒來。醫生說,他可能從此沉睡。那晚的最後一瞬,言格終究是把言栩拖了出來,卻來不及跑開。

  安瑤每天守在ICU病房外,消瘦得不成人形。甄意以為,如果言栩死了,安瑤也會死。

  她最能理解安瑤的心情,那晚,昏迷中的言格一身是血地被送進搶救室,手術五個小時,沉睡三天三夜。她整顆心都被掏空,仿佛時光自此走到盡頭。

  直到他醒來,她才安穩。她終於解脫,可安瑤還沉浸在無盡的夢魘裡。

  如今言格可以下地行走了,言栩卻仍沒有蘇醒的跡象。

  安瑤立在病房外,眼神筆直,一瞬不眨地望著裡面戴著呼吸器、渾身插滿管子的男人。

  言格穿著病號服,瘦弱得像片紙,在甄意的攙扶下緩緩走去,望著裡面和自己有著同一張臉孔的人,蒼白的臉上浮起極淡的傷感。

  他嗓音虛弱地安撫:「安瑤,言栩現在的心情很平靜。」

  因為言栩失去意識前把自首的錄音筆交給言格,他完全信任,信任他一定不負他的託付。而言格在甄意被拉出駕駛室時,把錄音筆塞進她手心。他亦是完全信任,把如此重要的託付轉托給了她。

  這種信任超越一切,是信任所托之人不會自作主張地所謂為他好,而是會毫無保留地尊重他的決定。

  甄意不記得汽車爆炸的那一瞬,她絕望惶恐卻第一時間把錄音筆塞給員警時的心情。

  她只知道面對這樣一對善良簡單得像白紙一樣的兄弟,無論如何也要達成他們心中所願,讓他們了無遺憾。

  此刻的言栩,心底一定安寧無塵。

  「言格。」安瑤嗓音嘶啞得不像話,「再過幾天,阿姨就要把言栩接回家療養了。我……」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極度恐慌,害怕再也無法看見言栩,害怕再看一眼他睡覺的樣子都是妄想。

  「放心。我父親已經同意。至於母親,她違背家訓,會因她阻止言栩自首、放任你去頂罪這兩個錯誤的決定,受到家族的處罰。」他平靜如往昔,可甄意還是感覺到他整個人寂靜了,比之前還靜,仿佛言栩的出事成了一塊巨石,讓原本就內斂的他愈發抑止。

  「謝謝。」安瑤克制地深吸一口氣,「我去頂罪是我自願,真不關阿姨的事。」

  「她利用了你的自願。」

  甄意心裡震撼,不能言語。

  她把錄音筆交給警方後,在得知言栩可能成為植物人的情況下,言家大家長裡並沒人責備甄意,也沒人想著如何一句話把甄意交給警方的錄音筆變成空氣,而是讓言栩的父親代表家族向甄意致謝,並委託她替言栩打官司,說家裡會派人代表已無行為能力的言栩出庭,接受法律的審判。

  家族中大家長給言栩母親的處罰,是以涉嫌偽證的名義向警方自首。但同時他們會為她請K城最好的大律師,預計判刑是服務社會公益。

  甄意清楚,言家的地位用「豪門」一詞來形容都無法企及。家族中人行為低調,品格卻能稱之為高貴。難怪言格和言栩會長成現在的樣子。

  因為家族對法律和生命的敬畏,滲入了每個言姓人的骨子裡。這一家人在行為上踐行,他們不是豪門,而是貴族。

  甄意的心仿佛被洗滌。比起那些出了事便拿權勢壓人,歪曲是非只為庇佑子孫的豪門來說,這樣的家族無疑是心靈的清泉。

  安瑤拿紙巾沾去眼角的淚水,又對甄意道:「也謝謝你。」

  「是我該做的。」甄意知道她是說為言栩辯護的事。

  「言栩搶在我前面去自首的那一瞬,我就知道錯了。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和決定,不該自以為是地為他好,不顧他的心情。」安瑤對許莫的傷害案也將在近期審理。言家為她請了最好的律師。

  甄意感歎,現在醒悟不算遲。一轉眼見安瑤的手臂內側一道傷疤,奇怪:「你受傷了?」

  安瑤低頭一看,拿袖子遮住,道:「不是,小時候的傷。」她撫著手臂,似乎出神,「我和你講過我和言栩的事。」

  「嗯。」甄意說,「他小時候見過你,後來在醫院認出,就每天都出現。」

  「從那時開始,我的生命才鮮活起來。」她聲音低下去,半晌,又堅定了,「他已脫離危險,不管什麼時候醒來,我都會等。」

  言格開口:「安瑤,關於許莫,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事?」

  言格在爆炸中傷到脾臟,受著傷,聲音格外低沉:「那晚你坦白時,自始至終沒提淮如。你潛意識裡對她有敵意?」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被你看出來了。」安瑤稍顯疲憊地揉鼻樑,「我的確對她反感。她知道我過去的事,要脅我害死許茜,給淮生換腎。我拒絕了,但因我的疏忽,許茜死了。而她父母反悔沒捐成,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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