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玖月晞 > 親愛的佛洛德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安瑤你還在這裡做什麼?」言母不知何時出來,神色嚴厲,「員警的車已經到大門口了。」

  安瑤對言母沒有絲毫的埋怨,深深鞠躬:「阿姨,以後拜託您照顧言栩。」

  「母親。」言格開口,一字一句,「請您尊重言栩的心情。」

  「什麼心情?」言母唇角扯出一道冷笑,「因所謂的愛情鬼迷心竅,做出違背家訓、害人害己的事?這個女孩,」她指向安瑤,「我曾把她當女兒一樣對待,得到的是什麼。她害言栩為她誤殺了人!這會是言栩心裡一輩子的愧疚和污點。她害慘了我的兒子,你的弟弟!」

  其實言家可以只手救她,把這件事一筆帶過,可言母太恨,她勢必要丟棄安瑤。

  安瑤的眼淚簌簌地墜落。

  言母盯著言格:「還有你,尊重言栩的心情?言格,別再對你母親說這種話,也請你不要再感情用事,請你尊重你母親的心情。」

  她漂亮的眼中泛起淚光,一字一句,顫聲道,「如果可以,比起你們的心情,我寧願把你們關在山裡一輩子,保你們平安一生。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八年前尊重了你的心情,撤了你身邊的人,讓你……」

  「母親!」言格疾言制止了她的話,清黑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少見的慌亂與緊張。幾乎是同一瞬,眼神急速掃向甄意。她茫然而迷惑又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讓他隱隱心疼。

  言母扯起嘴角:「還在考慮她的心情嗎?很好,就順帶考慮她的安全。」

  話裡威脅的意味太明顯,甄意也聽出來了。她怔愣幾秒,慌慌張張幾步跑下臺階,迎著夜風跑去他身邊,著急忙慌地捉住他的手。那生怕會自此相隔再八年的表情讓他心如刀割。

  她軟軟的小手鑽進他手心,他的心才安定,他亦給她回應,緩緩地緊緊地握住她。

  她也安心了,在他耳邊小聲道:「言格,做你認為對的事,不用管我。」

  他心底一震,得到她的愛,他這輩子該是何等幸運。

  他緊握她的手,清冷沉沉道:「我說了,在言栩醒來之前,不會讓安瑤走;至於甄意,」他淡淡掃一眼言母身後的人,「我在這裡,誰敢碰她?」

  眾人噤聲,言母良久不語,微微眯了眼,寂靜地打量著她的兒子。夜風吹起了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整張臉清俊秀美。

  兩個兒子從小自閉,對家裡的事不像叔伯輩的那些孩子們掛心,長大了也沒想在家中樹立權勢。可血脈就是地位。父親不發話,單憑母親是限制不了成年兒子的。

  言母看著皎潔月光下,他那肖像他父親的臉,英俊,淡漠,帶著與生俱來的氣勢。也和他父親一樣,不知她的良苦用心。

  她看一眼甄意,如此危險的女人,他竟然再一次靠近她,是昏了頭了。

  還在僵持著,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少爺!」

  「少爺不見了!」

  言母和眾人馬上返回。

  言格立刻繞去院子後邊,就見院牆外的月桂樹折斷了好幾處枝丫。甄意驚詫,望一眼那扇開著的木窗:「言栩從樓上跳下來了?可安瑤在這裡啊。」

  「他不是去找安瑤,而是……」他頓住,腦子裡飛快閃過一個想法,立時手心發涼,「他不會開車!」他如風一樣,飛奔去向言栩的停車場。

  員警已等在大門口,言栩勢必要搶在安瑤前自首,而這裡離大門還有一公里。不開車會被家裡的人攔截。

  甄意心驚膽戰,跟著飛跑而去,卻見言栩的車尾燈消失在夜幕裡。

  只剩綠藤環繞的停車場,安靜地停著各類世界頂級跑車。她記得安瑤說,言栩興趣很少,沒事幹的時候會一個人待在停車場修車,把一輛好好的車拆得七零八落,又完好無損地組裝起來。

  一天又一天,他像一隻勤勤懇懇的小機器人,拆了修,修了拆。

  他可以自己跟自己玩一整天,而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他玩一整天。

  日出日落,四季變換,樹梢的花兒敗了又開,山中美景千變萬化,那其實是一幅溫馨得讓人落淚的場景。

  她還記得安瑤說,不要看一個男人為你付出了多少,要看這個男人為你付出了多少他所擁有的。毫無疑問,言栩給了安瑤他所能付出的全部。

  言格也是,為了她,一次一次突破他天性的極限。

  言格側臉靜肅,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太用力,甄意看見他肩上的傷再度開始滲血。他周身散發著一種冰冷且高度緊張甚至恐慌的氣息,那前邊是和他有心靈感應的弟弟。

  很快,更多的汽車從四面八方古老的青石道裡湧出來,斑斕交錯的車燈劃破園林中寧謐的夜色。

  某一刻,言格突然像被誰狠狠一推,差點趴在方向盤上。他臉色煞白,強撐著一手狠狠揪住胸口,疼得額頭上青筋暴起。甄意知道他是感應到言栩的痛了。

  前方隱約看得到莊園的大門和閃爍的警燈。

  「言格……」看他這副悶不吭聲獨自疼痛的樣子,她的心痛得要死,緩緩覆上他的手,他肌膚的溫度冰涼得驚心。

  與此同時,前方不遠處傳來沉悶而劇烈的幾聲撞擊。樹葉窸窸窣窣,夜裡沉睡的鳥兒像禮花一樣,展翅飛向天空。

  言栩的車翻了個身,歪倒在路邊的水渠裡,車身扭曲變形,駕駛室裡的人沒了動靜。

  「言栩!」言格躍下車,踏著水飛奔到車前,匍匐進車底去拖他,可他卡在車內,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可怕。他從頭到腳都是血。

  跟上來的人全跳進水裡,想救言栩出來,可空間太小,都無處施力。

  油箱破裂,白花花的汽油嘩啦啦沖洗著駕駛室。汽油血跡在水渠裡漫延流淌,沖刷過鵝卵石,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和汽油味。甄意驚得渾身發抖,而言格完全鑽進了駕駛室。

  她知道她不該這麼做,也不該說這種話,可她太害怕,怕得全身在抖,她撲去翻倒的車下,趴在溪流裡拉扯他,才開口眼淚就下來。

  「言格你出來,車會爆炸的,你出來啊!別這樣,求你別這樣!」冰涼的泉水漫過她腳上的傷口,她痛得雙腿打戰,卻死不鬆手,拼命往外揪扯他。

  「言格,求求你,別這樣!我會害怕,我會害怕啊!」

  可他執拗著,全身緊繃著都是力氣,她根本拖不動。他固執而倔強,仍在使力拔言栩的腿;她感覺到他在顫抖,沉默的,隱忍的,一聲不吭。

  他在害怕。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悲傷慌張,洩漏的汽油灑在他身上也不顧。肩頭的傷再度撕裂,血跡汽油混雜在一起,甄意看著心痛如刀割,他卻感覺不到自身的疼痛。

  「言栩!言栩!……」他一聲聲喚他,聲音極低,像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透著極度的緊張和恐慌。狹窄的空間裡,他驚慌失措時,言栩抓住了他的手臂。

  言栩手上全是血,抓一支血淋淋的錄音筆,唇角無力地溢出幾個字:「交給員警。」

  「你自己去。」言格嘴唇在抖,使勁拔他被卡住的腿。

  「對不起。」言栩眼神虛空得仿佛迴光返照,語氣虛弱得像羽毛,「家訓說,不准殺人。我違背了,我不是合格的言家人。……家訓也說,要保護家人,如笙……就是我的家人。推許莫下水,是為保護她;不讓她為她沒做過的事自首,也是保護她;可媽媽為什麼不同意……家訓還說,做錯了事就要受罰,媽媽也不讓。哥,很多事情,我不明白。」

  他黑漆漆的眼睛裡緩緩蓄上淚水,在夜色裡觸目驚心:「哥,那個綁架犯又濕又冷,我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對不起。我做了無法救贖的壞事。」他的眼淚晶瑩地墜落,「哥,請你幫我,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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