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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至於能沖到哪裡,沖到哪個地步,已不是目前所能考慮的了。

  正遣人緊張尋找舊衣時,在紅木大靠椅上的母親一聲呻吟,已悠悠醒轉,那凝了月光清輝般的黑眸慢慢睜開,有些迷茫地望著我和顏遠風,忽然醒悟過來,用力撐起身子,叫道:「君羽!君羽在哪裡?」

  顏遠風垂了頭,不敢看她的眼,輕輕道:「他被安亦淵抓走了!」

  「抓……抓走了?」母親似一時不能領會顏遠風的話,呆呆地盯著顏遠風的眼睛,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揪住顏遠風的前襟,叫道,「我早就說了,我們要快一點兒,快一點兒來找他!你偏偏讓我們睡覺!你偏偏讓我們睡覺!是你,是你害我丟了君羽,再見不到他一面!是你,是你……」

  母親失態地用力搖晃著顏遠風的身子,聲嘶力竭地咆哮。

  顏遠風由著她抓著,拍著,打著,一動不動,也不解釋,可一雙眼睛已經紅了,眉宇間的疼痛憂愁,叫人看得心底忍不住糾結起來。

  我一把拉過母親,叫道:「母親,母親,你冷靜些,顏叔叔沒有錯!我很累,你也很累,昨天我們都需要休息!何況,何況若昨晚我們趕來,不正是遇到安氏軍隊屠城嗎?我們能做什麼?我們能做什麼?」

  我們不過帶了五十名侍衛過來,不過預備將君羽接到黑赫,以後好與世無爭地過我們的小日子,遇到安氏成千上萬的兵馬,我們能做什麼?

  母親的哭叫聲漸漸小了下去,人也蹲了下去,掩了臉抽泣。她那嬌小的身體隨著抽泣戰慄著,那樣的無助和悲痛,讓我不由得串串掉淚。

  我正要走過去安慰她時,顏遠風已在她跟前慢慢蹲下,含淚注視母親的面容。

  我心裡動了一下,悄悄後退一步,側了身子拭淚。

  片刻,顏遠風伸出手臂,將母親柔如弱柳的身體輕輕擁在懷裡。

  母親似全身被抽去了力氣,握住拳頭在顏遠風的胸膛無力砸了兩下,終於整個身子伏倒下去,在那寬闊的胸懷哭泣。

  顏遠風將她緊緊擁著,淚水滴落,正在母親髮際,眸中的憐惜與疼愛,已無可掩抑。

  第九章 生死兩不堪

  入夜時分,陣陣哭號聲起,回雁關難民並起,扶兒攜女,牽了牛馬,拉了板車,匆匆從南門沖出,留下了一路不舍家園和死去親人的悲泣。

  我和母親換回女子裝束,用草灰塗了臉,打散了頭髮,相互扶持著,夾雜在眾人之中匆匆而出。顏遠風緊跟在我們身後,不敢稍離。

  其他侍衛,大多裝作老人、傷患,散在四周照應。

  出關不過半裡許,便聽前方有人喝道:「站住!」

  透過迷蒙的月色,我依稀看出前方已多出一隊騎兵,將眾人路途攔截。而為首之人,竟是前往黑赫報訊的冒牌使者杜勃!

  關內一眾難民早就被安氏軍隊殺怕了,一見安氏騎兵服飾,立刻驚恐地吼叫起來,直欲往回奔去。

  難民中有人叫道:「回去不得啊,北門也有人等著殺我們呢!」

  立刻有大片人聲應喝,「是啊,退也是死,進也是死,大家向前沖啊!」

  人在驚慌之中,最是無措,聽到有人說向前沖,那些本來已在後退的難民立刻又向前湧去。

  又有人叫道:「我們的親人都死了,還怕什麼?大家一起死了好做伴!」

  這些在一旁起哄的,自然是我們那些想趁勢逃出的侍衛。他們深知此時眾難民初遭大難,心緒最是不穩,略攛掇兩句,果見一時悲聲四起,難民們也不顧前方有什麼刀鋒箭雨了,潮水般湧向那群騎兵。

  那假扮杜勃的男子已在叫道:「本將乃是晉國公座下杜子瑞。晉國公一向有諭,絕不會濫殺無辜!你們既是平民,要撤離回雁關也是無妨,只是需得一個一個經我方士兵清查了,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方可離開!」

  杜子瑞!

  這名字,我曾聽過。

  當日安亦辰闖宮夜救同黨,就曾提過,和他一起潛入皇宮的,還有他的好兄弟杜子瑞和他的堂兄安亦思。

  果然,這事還是與安氏有關!

  如果我猜得不錯,多半是安亦辰想報當年我欲殺他的仇,所以趁君羽到了回雁關,派人截殺了杜勃以及他的從人,另安排了杜子瑞前去,千方百計地將我們引出黑赫,好一網打盡。

  但他此時還和難民說什麼晉國公不濫殺無辜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了。回雁孤城裡堆成山的屍體和流成河的血泊,哪一樣不在提醒著難民晉國公轄下是什麼樣的仁義之師!

  「他們想一個一個把我們殺了!天哪,我那才三個月大的孩子啊,連肚子都被他們破開了!」有人高喊道。

  哭號一片,人如潮湧,直向騎兵攔就的銅牆鐵壁前沖去。

  我很擔心這些沒人性的安氏軍會發起狂來,再將眼前的難民也手起刀落,殺個乾乾淨淨,那麼明年今日,可能就是我和母親的死忌了。當然,也有可能,我們會被送入安亦辰手中,從此受他百般折辱,再無出頭之日。

  杜子瑞居然沒有下令屠戮。他只是看著越來越洶湧的人潮,猶豫片刻下令道:「讓開一條小道!留意有沒有兩名絕色女子混雜其中!」

  有人在一旁輕聲問:「什麼樣的絕色女子?」

  杜子瑞橫了那人一眼,道:「是一對容貌非常美麗,也非常貴氣的母女。但此時,應該混雜在這些難民之中吧。」

  他略帶了幾分不確定,在形容醃臢遍身血污的難民們身上掃過。

  的確,別說是他,就是我們自己,也不曾料到我們竟被逼得淪落至此。我們目前的穿著打扮,比最下等的鄉婦還要難看許多,臉上的草灰堵塞住毛孔,掛了層石膏般難受。

  難民終於沿著騎兵們讓出的小道向外湧去。

  喬裝成鄉下老頭的顏遠風一聲不響地走過來,一手拉住母親,一手拉住我,悶了頭,夾雜在難民中迅速向前移動。那群騎兵足有四五百人,此時全下了馬,讓在兩側,一路點了火把仔細看著通過的難民。稍有些姿色的,必被騎兵拉到一邊,大聲叫嚷:「杜將軍,是這位嗎?」

  杜子瑞正要去看時,又被發慌的難民擠住,半天才擠到叫嚷的地方,未等分辨出被揪出來的是不是大燕的太后和公主,又有別處在高聲詢問。而一旦某處被攔住,必然引起難民的恐慌,更是瘋了般向前推搡,摔倒在地的婦人和孩童大聲地哭了起來,更是亂得不堪。

  杜子瑞無奈,只得吩咐騎兵幫著疏導,自己則站在一邊親自看著通過的難民。

  眼看我們也要走到杜子瑞身邊了,杜子瑞眼睛餘光瞥到我們,已有狐疑之色,看來已認出了幾分。我心中正暗暗叫糟時,只聽一聲驚叫,卻是後方一名難民持了把刀,狠狠地捅了一刀一旁的騎兵,邊捅邊道:「讓你殺我們全家!讓你殺我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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