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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坦然向他笑道:「我們母女落在宇文氏手中,已成為天下笑柄,又怎能再淪為安氏階下之囚?所以請勇士上前來,萬一我們真的前路已絕,請勇士送我母女一程,也邀諸位勇士,在地下繼續為我母女護行,諸位可願意?」

  那侍衛立刻強撐著跳上車來,高聲道:「誓死保護公主!誓死保護太后娘娘!」

  剩餘的侍衛齊齊應喝,不屈地揚起鋼刀劍戟拼死抗敵,出手之際,竟個個是同歸於盡的拼死打法。一雙雙曾經明亮的眼睛,泛著血紅的光芒,著了魔一般,只知用自己的生命去吞噬敵人的性命。

  我從不曾想過,我竟有那等鼓舞人心的力量,能讓這許多人在瞬間為我們捨生忘死。或許,那些地位卑下的侍從,最需要的,便是主人生死相托的絕對信任。

  顏遠風被仇瀾帶來的幾名高手纏住,聽到我的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讓人沉醉的眸子,說不出是欣慰,還是傷懷。只是他略一分神,肩上又被長槍刺中,不知已是第幾個傷口了。

  我並不覺得害怕,只是想著,便是他傷重死了,也沒什麼,反正這一路,我們還會同行,伴著母親,也伴著我。

  安亦辰正驚詫地看著我,帶了微微的驚悸,甚至有些懊惱和焦慮一閃而逝,見我抬眼望向他,忙斂了驚詫,轉眼去看部下鑽入刀鋒劍林過來救夕姑姑。

  夕姑姑卻不肯隨他們離去,一直叫著「公主」、「公主」,掙扎著要爬上車來。

  我硬了心腸不去看她,只是挑釁地望著安亦辰,冷冽地笑。

  要我屈服?要我投降?要我和母親再成為你安氏的玩偶?

  做夢吧!

  是的,我當日曾想殺你,曾幾度逼迫你,可你又能如何?

  我發誓,我便是死,也不會選擇再次屈服。

  天邊已有淡淡的晨曦,一抹妖嬈的粉紅漸漸伸展,漫延成半邊天空如火的豔紅,如同暮春時節昭陽殿裡年年盛放的牡丹,灼著人眼,燙著人心。

  安亦辰亦冷眼盯著我,而夕姑姑終於被帶到了他面前,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驚嚇,已經暈了過去,我看得到她淩亂長髮下蒼白的面容,卻視若未睹。

  有一雙手突破重重保護迅速向車轅攀來,我想都不想,連連揮手斫下,但聞慘叫聲起,那人十指已被砍下,整個人跌落在地。我身邊護衛的騎士已經趕上來,只一槍,紮入他的胸膛,再一驅馬,鐵蹄踏下,正落在那人的腦袋上,一聲悶響,腦漿迸出,紅白一片,迅速被踐入泥土。

  人命如螻蟻,倏忽而沒。

  我的命亦如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安亦辰正命人將夕姑姑帶走,一轉眼已看到車駕前被我斫落的手指,以及車駕下被踐踏的屍體,面色有些蒼白,微微的驚悸變成了驚愕。

  而我的眼睛必然也和那些護衛一樣,帶了近乎瘋狂的通紅,離死亡很近,卻不知害怕為何物。我似乎已失去了理智,卻又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所有的生命,包括自己的,在這種清醒的瘋狂之中,都已賤若微塵。

  母親在車廂裡喚我,低若蚊蚋。

  我也不回頭看,既然決定破釜沉舟,拼個魚死網破,何必再給自己多添猶豫和煩擾。

  何況,母親,你知道嗎?

  父親已在地下等我們很久了,他一定很寂寞。

  護衛們也已陷入了瘋狂,吼殺聲漸漸嘶啞。

  但我卻有種錯覺,覺得那廝殺聲越發響亮了。

  這時安亦辰等人回過頭,向後方看去。

  一大隊騎士,紫紅寬袍長襦,青色大鱗鎧甲,浩浩蕩蕩,衝殺而來。

  「黑赫!是黑赫的騎兵!」有人驚叫道。

  黑赫!一定是欽利可汗和大姐姐派來的人馬!我攥緊手掌,滲出的汗水時冷時熱。

  安亦辰微微變了臉色,側首遙望我。

  我冷眼看著他,將短劍舉起,高呼:「勇士們,用安亦辰的血來迎接黑赫的將士!」

  護衛們已苦戰了近半夜,一見有兵來援,士氣又驀地高昂起來,果然裡應外合,努力突破合圍。

  安亦辰盯著我,緊抿了唇,彎出的弧度極是剛毅,看不出一絲感情來,然後下令,「撤!」

  鳴金收兵。

  廝殺了半夜的安氏軍隊紛紛撥轉馬頭,倒提兵戟,從斜次裡紛紛後撤。

  黑赫人馬旨在救人,安氏不攻擊,他們也不去攔截,而護衛們志在保護車駕,何況也已筋疲力盡,無意追殺,頓時讓他們破開一條路來,潮水般撤去。

  那種倏忽而去的感覺,一如倏忽而來般令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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