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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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附近,各處宿營的宮女、侍僕驚呼哭號聲一片,淩亂地沖向車駕停宿處。 劉隨帶了幾名侍衛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尖銳變調的聲音直刺耳膜,「娘娘、公主,快上輦駕,安氏軍隊追來了!」 那幾名侍衛顯然都是好手,急急將我們扶了,幾乎是半抱半扶將我們就近送上車,一聲呼哨,又趕來幾十名侍衛,先簇擁著我們的車,執了長戟大矛,一邊向前沖去,一邊向擋過來的任何人影狠刺,硬生生向前破開一條血路。 惜夢抱住母親,已經蜷縮成一團,驚懼得手腳情不自禁地顫抖。夕姑姑見我一直往外探望,忙將我拉入車中。我掙開她的手,冷笑道:「不!我就這麼看著,看下去!」 我索性沖到車夫旁邊,緊執轅木,大睜著眼,冷眼看著越來越多不怕死的安氏士兵沖過來,又被我方不要命的侍衛拼死攔住,甚至隻身肉搏,用血肉將敵人擋在車外。 車駕緩緩前進,已奔上了官道。而敵軍越沖越近,有一人已到了車邊,欲勾了轅木躍上車來,護衛在一旁的騎士長戟揮下,頓時身首異處。頭顱飛出時,鮮血已濺到我的粉藍裙裾,綻開了大大小小的鮮紅,如淩亂到不堪的春日殘紅潑墨畫。 我微有眩暈,但很快穩住,向那騎士鎮定地微笑示意,「好!」 夕姑姑就站在我身後,好不容易才掩住自己失聲驚呼的衝動,忽然聽到我那般鎮定地說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原來嬌生慣養,錦衣玉食,未經世事,看到血就會腿軟,可我現在不會了。縱然我不會武功,不能如顏遠風那般上陣殺敵,可我到底能用自己的冷靜去告訴別人,他們的主子,並非懦弱怕事之人。 那騎士得到了我的讚賞,精神倍增,揚起長戟,連連斬敵,但見血肉紛飛,所向披靡,連附近的騎士都大受鼓舞,呼喊著「保護公主」「保護娘娘」,爭先向前殺敵,渾然不見畏懼退縮之意。 我正凝神觀察形勢時,忽然聽到一聲大叫,一回頭,方才那奮勇殺敵的騎士身子一仰,已從馬上摔下來,胸前端端正正地中了一支箭,顯然活不了了。 我抬眼向箭射來的方向看去,差點兒氣得跳起來。 執弓者身著墨色鎧甲,挺鼻凹眼,正是那時曾脅持過杜茉兒、後來又被我讓顏遠風悄悄放走的仇瀾。他正緩緩放下弓,另取了一支箭,繼續尋找著目標。 而他身邊那人,未披鎧甲,僅著寶藍袍子,容貌俊美,清淡月光投在他身上,越發顯得氣質超卓,雍容爾雅,正是安世遠的次子,安亦辰。此時他正負了手坐在馬上,靜靜地瞧著我,嘴角分明有一抹嘲弄的笑意。 為人做事,果然應當心狠手辣。這兩個人,被我所救時都是冬眠之蛇,而今,輪到了他們的春天,蛇醒了,眼都不眨地就把我給咬了,咬得又狠又毒,想叫我痛得永遠倒下,再也爬不起來? 我拿了袖中暗藏的短劍,彈出嵌海珠紋龍鯊皮鞘,雪白霜刃,在清冷的月光裡帶出一道冰寒凜冽的光芒,狠狠地斬在轅木之上。 「勇士們!大燕不幸,屢遭災難,但我大燕銜鳳公主尚在,願與眾勇士共存亡!」我大聲疾呼。 能被顏遠風帶出來的護衛基本都已是死士了,此時受到鼓舞,齊聲應諾,聲震八方。眼見安氏軍隊人多勢眾,不斷從後方追擊,前方圍堵,他們依舊緊緊守護在我們車駕周圍,不離不棄。但見刀光起,血光落,月影慘澹,漸成迷蒙的淡紅。 流血的不僅有安氏軍士,也有我們的侍衛。縱然死士們以生命的代價去拼搏,也抵擋不了越聚越多的安氏軍隊。 安亦辰帶了多少人來?兩千?三千? 我相信他此時淡然的風采後,必然隱藏著深深的得意,也懶得再去看他的風光,只是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越來越血腥的場面,心裡反而說不出的鎮定,連喊殺聲也遙遠了一般。我慢慢將斫入轅木中的利劍一點點用力拔出,持在手中。月下如鏡的刀鋒反射出的光芒淒厲而明亮,映著我自己的面龐似滲透了密林深處那暗濃的絕望黑色,又漸漸在絕望中衍生出斷然的決絕。 顏遠風正沖在最前方,被仇瀾迎住,這個昔日被他親手所救的對手,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安亦辰的部屬能如此公私分明,必是安氏教導有方了。 顏遠風黑袍飛揚,持了花纓長槍,與仇瀾生死相搏,眉宇之間,十分沉靜,全然不見悲喜,甚至有幾分漠然,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曾救過仇瀾,便如仇瀾忘記了他自己曾被顏遠風所救。 夕姑姑正焦灼地望著越來越多躺下的士兵,小心地推著我,輕聲道:「公主,安公子一直望著我們,我想他並不是真的想傷害我們,不過是怪我們上次不肯救他到底,在他傷重之時逼走他而已。我們過去找他談談吧。」 我頭也不回地道:「談什麼?向他求饒?」 安姑姑越來越焦急,低低道:「可是,再戰下去,我們手下會連一個護衛都沒有!」 我緊緊地握住利劍,遙遙地眺望著那安然坐在馬上的安亦辰。他果然正凝視著我,看來有幾分清冷淡然,只在偶爾投向我身後時,面色會稍稍柔和。 他恨極了我,但到底還記掛著夕姑姑的好。 我狠了狠心,扭頭道:「夕姑姑,你下車,到安亦辰那裡去。」 夕姑姑怔了怔,顯然沒明白我的意思,迷茫地望瞭望我,又望瞭望安亦辰。 我冷笑道:「安亦辰對你還留幾分情面,應該不會傷你,你不必在這裡陪我們送死!」 「不,公主!事情還沒到那麼糟,我們一定可以和他談談!」夕姑姑忽然明白過來,清秀的面容頓時說不出的恐慌,忙著扯我的衣裳。或許,她一直心存僥倖,認為我們救過安亦辰,他即便將所有人殺光,最終也不會拿我們怎樣。 而我,看著越戰越少的護衛,看著腳下越來越多的屍首,看著安亦辰漸漸掩抑不住的倨傲,冷笑。 我轉過身,將夕姑姑狠狠一推,夕姑姑驚叫一聲,站不穩,已一頭栽了下去,滾落在遍地的屍首血泊之中。刀光戟影,急促鐵蹄,迅速在她頭頂掠過。 對不起,夕姑姑,將你扔下車,也許可以給你一條生路。 安亦辰一眼瞥到,已然變了臉色,失聲叫道:「快去將那女子救過來!」 皇室護衛自然不會有意去傷夕姑姑,安氏人馬得到了安亦辰的命令,也會儘快將夕姑姑送到平安地帶。可混戰之中,刀槍無眼,夕姑姑,看你的運氣了。 我不再看在地上掙扎的夕姑姑,持劍向天,高聲道:「勇士們,你們是大燕最勇敢的精英,銜鳳會陪著你們,戰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又是齊聲應諾,聲音卻不若方才響亮。 倒下了太多,而受傷者也太多。 車軲轆下,尚有重傷者掙扎著站起來,欲持刀抗敵。 我揚了揚眉,向車夫道:「拉他上來。」 車夫忙伸出手去,那侍衛卻囁嚅著不敢上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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