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一七


  這時楊淑妃遙遙聽聞,匆忙趕來求情,意謂諫臣無罪,直臣更是無罪,執意請求赦免秦相爺。

  我當時正在水月宮玩耍,見那秦長卿花白著頭髮,已經很老了,卻將額頭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磕破了皮膚,連腳下都濡濕了大片鮮血,覺得此人甚是可憐,便去求父親,不要殺這個老人,便是不對,讓他回家養老也好。

  父親聽了我的勸,果然命人將他拖了出去,罷免了所有的官職,讓他回家養老去。

  後來父親回了水月宮,我聽楊淑妃只在一旁嘆息,「可惜啊,可惜!」

  當時我不懂楊淑妃這句可惜是什麼意思,現在才知,她的才識遠見,勝母親與我十倍。

  她可惜的是,大燕失了棟樑之才,從此大廈難支。

  我默默地騎在馬上,隨著顏遠風趕上車隊,命車隊暫停,回到我自己的車上,召來了顏遠風、夕姑姑、劉隨等人商議眼下情形。

  「我們自然無法再走滄西官道!」顏遠風遠遠地望著天邊雲霓變幻,本就凝了憂意的眉宇更是深深絞鎖。

  安亦淵是安世遠的長子,性情剛烈鷙猛,正是倒燕的衝鋒幹將。傳說安世遠的次子安亦辰倒是禮賢下士,雍容溫善,可這種溫善嘴臉下的淩厲逼人我早已見識過。何況彼此恩怨已經糾結太深,按他的話,沖著我對他的再三逼迫,再見面時他不會對我手下留情。

  這兩人在前路等著,我們再走滄西,簡直是找死。

  「能不能走別的路?」我問顏遠風。

  顏遠風抑了喉下的嘆息,輕聲道:「還有明州。可那裡更去不得。」

  明州有宇文氏,也有農民軍。農民軍會要我們死,而宇文昭,我從牙縫裡冒出噝噝冷氣。

  他當然會歡迎我們去,歡迎我們和弟弟一起陷在他的掌心。如果不是安氏突襲,把他打得措手不及,他只怕會把我和母親一併接去明州。

  母親是尤物,我也是。我們母女兩個,正好可以做他們父子茶餘飯後最好的消遣品,最美麗的玩物。

  不過母親若是清醒,只怕真的會去找宇文昭,她想弟弟都想瘋了,讓她付出再多也是肯的。可現在她在發燒。

  「我們不去明州,不去瀏州,也不走滄西。我們去安夏,去黑赫,去中原各處勢力都顧不到的地方。」我凜冽地笑,手足一陣冷,一陣熱。

  「安夏……不,不去安夏。」向來不發言的夕姑姑忽然說,聲線已經顫抖。

  對了,夕姑姑的丈夫,正是死于安夏。安夏的臣服,只是十年前的事。此時大燕王室衰微,便是去了,也不見得有好臉色瞧。說不準一時不對眼,將我們捆了送給哪方勢力獻功也未可知。

  「那麼,我們去黑赫。」我自語,心中已萌生了新的希望。

  劉隨擦著額頭上的汗,笑道:「不錯,可以去黑赫。那裡有我們的雅情公主啊!聽說欽利可汗待大公主如珠似寶,好得不得了呢。」

  雅情本是前皇后所出,出世不久便沒了母親,是母親抱了來,在昭陽殿裡將她養到了十六歲,方才被欽利可汗娶走。母親原不捨得雅情嫁到這麼遠,想以宗室女代嫁,誰知二人無意在宮中見了一面,彼此傾心,便由不得母親不應了。

  因是遠嫁,母親請了旨,將長公主的嫁妝破例翻了倍,私下又出了不少貼己寶物送與雅情。雅情遠嫁時哭得氣噎聲塞,跟母親的感情自是沒得說,後來每每捎回書信來,都是思念父母弟妹之語。待得宮中變故迭生,她又派了貼身心腹來,詢問眼下狀況,言語之間,便有中原如不順遂,可去黑赫安居之意。

  以這樣深厚的感情,若能到黑赫,安身立命,自然不成問題。

  顏遠風見我們一致同意,猶豫了一下,道:「好,我們便去黑赫。」

  車隊驀然轉向,轉走晉、青方向。同樣我又親筆寫了書信,說明情況,派兩名身手極好的侍從先行送往黑赫,交與雅情,希望她可以讓欽利可汗派兵來迎。

  晉州、青州雖為安氏勢力範圍,但安氏目前集中兵力于京城,晉州防衛必然鬆懈。我們並不入城,只是走官道,未必就會驚動晉、青處的安氏守軍。何況青州已與黑赫交界,有不少黑赫人雜居其中。以黑赫人的剽悍性情,青州守軍只怕未必敢與我們動手。

  顏遠風唯恐有追兵,命令晝夜兼行,一路也不造灶煮飯,只以乾糧清水度日。三日之間,我們行了七百餘裡,已越過晉州,再有幾十裡,便至青州了。

  眼看人累馬疲,俱已筋疲力盡,連我都被顛得頭暈眼花,渾身如散了架,別說那些騎馬的士兵了。所以我和顏遠風商議,在前方一處密林裡紮下營來,歇上一晚。

  母親病了幾日,隨行太醫日夜看守著,終於退了燒,只是依舊神思不屬,終日昏睡。我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顏遠風得空便來瞧母親,眸中同樣是釋不開的擔憂,但一見她醒來,立即溫言安慰,不提半字前途險峻。

  我和母親共住一座小營帳,席地鋪了被子,便倚在她懷中睡著了。迷蒙間,只覺有人輕拍著我,身上的被衾也被人往上提了提,忙睜開眼時,母親閉著眼,睫上有淚,依舊睡著,一雙手卻下意識地撫著我的背,為我蓋被。

  我緊緊地抱住母親,聞著她溫暖中泛著藥味的氣息,一刹那淚如泉湧。

  第五章 金戈舞落暉

  正無聲凝噎時,我忽然聽到警聲大作,當當當的敲鑼聲急促而慌亂。

  有敵來襲?我一驚,來不及擦乾淚水,便推開母親跳了起來。

  母親猛地坐起來,額頭上汗水涔涔,因消瘦而顯得突出的一雙大眼睛,慌亂地大睜著,叫道:「君羽,棲情!」

  我忙叫道:「母后,我在這裡呢!」

  母親凝了凝神,瞳孔漸漸有了絲生氣,伸了蒼白瘦長的五指,撫了撫我的面頰,道:「棲情,嗯,你似乎又瘦了好多。」

  從來沒有經歷過顛沛流離,乍然過這樣的日子,連劉隨、夕姑姑他們都瘦了,更別說我和母親了。我搖著頭,道:「母親,等我們到了黑赫,就可以好好休整,再養得胖胖的了。」

  「黑赫?」母親有些茫然,道,「我們不是去肅州嗎?」

  外面的鑼鼓聲已被喊殺聲以及兵刃交擊聲替代,夕姑姑、惜夢等人已經披衣跑出去查看。我再顧不得回答母親的話,披了衣就扶母親出去。

  月明星稀,透過樹影斑駁,篩到林中打鬥的人馬臉上,映成怪異的光芒,刀鋒閃亮處,似所有人的臉都變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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