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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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姑姑,他是晉州安世遠的兒子。他的父親,在父皇在世時就反了大燕王朝了。」我提醒夕姑姑。 夕姑姑不以為意,道:「這孩子才多大?能懂什麼?但凡懂些事,便不會為了旁人直闖險地了。」 這人還不懂事?才一天的工夫,他就收了夕姑姑的心! 如此厲害的人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但夕姑姑也是我的夕姑姑,我不能不顧她的感受。 所以安亦辰昏迷的那兩天,幾乎是我最鬱悶的日子。 雖是一年中最開心的日子,可隔年的血腥仍舊飄在皇宮上空,嬪妃們更無甚值得慶賀的,連放爆竹都免了,益發無聊。 宇文昭每次來皇宮,只是留心著找刺客,反倒將母親和我疏遠了。我除了見見母親,便只能待在屋裡,替夕姑姑留心著安亦辰的動靜了。 好在我素來挑剔,脾氣也不是太好,找個藉口發發脾氣,不許一個宮女進我的屋子倒也不難。 直到第三天,安亦辰終於醒了。他看向夕姑姑的眼神,簡直感激涕零,注視我時,眸光也是亮晶晶的。 我卻懶得去感受他的好意。 「你恢復得怎麼樣了?」趁著夕姑姑去為他打水,我問。 「好多了。」他無力地回答,唇角向上彎起漂亮的弧度,道,「謝謝你,棲情。」 「我是銜鳳公主!」我驕傲地撅著嘴,冷笑道,「你沒資格直呼我的名字。」 他有些尷尬,然後沉默片刻,又注視著我,那樣不容置疑地說:「我會有這資格的,公主。總有一天,我一定會以和你對等的身份,叫你棲情。」 那樣蒼白的面容,在他說這話時居然耀出奇特的光彩來。那是一種不甘,一種自信,一種驕傲,和一種天然的高貴。 和我對等的身份? 我是公主,難道你要當皇子,甚至皇上? 以這人的氣度、才華、家世以及天生吸引人的無與倫比的魅力,在這亂世中大逞身手,最終成為絕世梟雄,絕對有可能。 那時,我呢? 我的母親和弟弟呢? 我們會身在何處? 顏遠風甚至說過,一旦安氏掌握了天下,皇甫氏的日子更不好過。 安亦辰依舊泛著自信的微笑望向我,神情柔軟而溫柔,居然讓我有種感覺,感覺這少年終有一天會淩駕於眾人之上,念在今日的救命之恩,向淪於微塵的我施捨他的感情,同時炫耀他的地位和權勢。 此刻,他正半倚坐著,枕著我的蜻蜓點水戲蓮棉枕。他的身邊還有一隻溫軟而厚實的棉枕,尋常我很喜歡抱著它睡覺。 我吸了一口氣,取過那只棉枕,在他詫異的眼神裡,狠狠壓向他,蒙住他的臉。 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我要這人死。 這個念頭,迅速而激烈地壓過我其他所有的顧慮和思想。 無法呼吸的安亦辰掙扎著,雙手甚至按到了我的胸部,我也顧不得了,只是用力地按緊,按緊。 而安亦辰觸著我胸部後立刻縮回手去,只在床褥上亂按著,做無謂的掙扎。 他原來的力氣固然勝我許多倍,可惜,他已經昏迷了那麼久,又有傷在身,掙扎的力道慢慢小了下來。 「公主,他的燒完全退了嗎?」夕姑姑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我一怔,手下一松。安亦辰趁機用力推開棉枕,扭過頭,透了口氣,開始劇烈地咳嗽。 夕姑姑匆匆走來,放下水盆,拍著他的背問道:「怎麼了?又哪裡不舒服了?」 安亦辰胸口起伏到全身顫動,倉皇地望著我,勉強吞吐著字眼,「我沒事,剛喝水……嗆著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我睡在夕姑姑的床上,都能聽到里間他強自壓抑住的咳嗽。 我心裡不安,轉而又想到,假如有一日,他處在我的位置,他會不會殺我? 會,一定會! 而且,我終於記起了為什麼第一眼見到安亦辰時我會覺得面善。 因為我們有很相似的眼神,明亮,清澈,卻暗藏洶湧激流,深不見底。 屋外有野貓在窗櫺踏過,喵嗚的叫聲不絕於耳。我惱起來,隨手拎過踏板上的一隻繡鞋,狠狠地砸了過去,怒道:「叫什麼叫,再叫明天宰了你!還讓不讓人睡了?」 屋外頓時靜寂。 連裡屋的咳嗽也靜寂下來,鴉雀無聲。 屋外是寒風瑟瑟,梅花瓣片片搖落,明日必定又是落紅滿徑了。 第二天,安亦辰便下了床,自己倒水喝。看得出,他的身體恢復得並不好,腳下虛浮,眼眶周圍在蒼白中有著一圈黑邊。 我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昨晚睡得好嗎?」 安亦辰回頭看我的眸子很黯淡,但他還是微笑了一下,喝了口水,提足了精神,道:「睡得很好。特別是……公主讓那只貓閉嘴後。」 他繼續安坐著,專心喝他的水,看著白瓷茶蠱上精緻的青花紋,絕口不提前日我意圖置他於死地之事。 「看來,你恢復得也差不多了。」我從身後取出一個包袱,淡淡道,「這裡面是一套太監的衣服,入夜後你換上,自己找機會混出宮去吧。」 安亦辰終於抬眼,淩厲中有掩飾不住的憤怒和受傷,許久才褪去,瞳人重新變得清澈,而且明亮,明亮到將他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迫到黯然失色,然後淺淺笑道:「好,今晚我會走的。」聽來雲淡風輕,並無一絲愛恨。 我笑了笑,轉身走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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