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和月折梨花 | 上頁 下頁


  我指指他的腹部,「就這裡吧,昨晚看見流血來著。」

  夕姑姑急急將他的外袍脫了,露出裡面的寶藍撒花小棉衫,解開包裹傷口的衣帶,忍不住嘆息道:「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居然不包紮上藥,就這麼捆著,不病才怪啊。」

  夕姑姑伸手便去解他的衣衫,一下露出傷口來,果然紅腫得厲害,正往外溢著血水。他的皮膚本來很白皙,平坦的腹部那麼突兀地腫出一處,更顯傷口猙獰可怕。

  安亦辰注意到我正觀察他,蒼白的面頰又轉過潮紅,垂著眼瞼輕輕道:「有勞姑姑了。」

  我尋常好動,免不了有磕傷碰傷,因此宮中尋常傷藥倒有備著,夕姑姑也不敢驚動他人,自己悄悄去取了,小心敷上藥,又用綿軟紗布為安亦辰裹了,才松了口氣,發愁道:「他燒得這麼厲害,只怕光外敷沒用啊。」

  安亦辰強撐著道:「夕姑姑,我的身體好得很,休息兩天自然就沒事了。」

  看他那模樣,分明手足俱軟,渾身乏力,不找大夫看一下,必定險得很。

  夕姑姑皺眉道:「公主,你能不能去找到顏護衛,想法帶些傷藥過來?他常在刀劍叢中打滾,傷藥一定多得很。」

  「救他嗎?」我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不知為何,我本能地覺得這人不該活著。這人活著,以後對君羽,對我們大燕王朝,一定會有威脅。

  「不必麻煩了。」病成那樣,安亦辰依舊溫文爾雅,氣質卓然。

  夕姑姑顯然對他印象極好,轉身拉住我道:「公主!救人一命……」

  我忙捂住耳朵,叫道:「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急急地沖了出去。

  而夕姑姑猶自慈祥地對安亦辰說:「我們公主嘴硬心軟,必定會幫你找藥去的。」

  「謝謝夕姑姑。」安亦辰年輕溫順而又帶了磁性的聲音無堅不摧,更別說夕姑姑那麼溫柔的人了。

  如果不給他找藥,夕姑姑向我絮叨起來同樣無堅不摧。

  顏遠風正坐在某處屋簷的翹角處,迎風飲酒。

  金色的陽光,寒冷的風,灼烈的酒,再加上那樣美好的容貌,他看起來總是那麼別具一格,風采出眾,卻落拓憂傷。

  「顏叔叔!」我大聲地叫他,歡喜中忍不住有點兒淒涼。顏遠風,為何從不見他真正開懷的笑容?

  他瞧見我,丟了酒壺,躬身見禮,溫文道:「公主,有事?」

  我把他拉到一邊,將救起安亦辰的事一一說了,苦惱道:「顏叔叔,你說,我該不該救他?」

  顏遠風眸光中的陰鬱更是明顯,他沉吟著,慢慢道:「若從現在來看,與宇文昭作對的人,都是咱們的朋友,我們都該救。不過,安氏……天下若落到安氏手中,皇甫氏更該沒立足之地了。」

  前路茫茫,敵我莫測。

  我也有些心寒,踢著路邊顆顆精選的光滑五色鵝卵石,喃喃道:「那麼,顏叔叔,我們到底要不要救他呢?」

  顏遠風將我散開的雪白狐裘攏了攏,柔聲道:「我把藥給公主,公主看著辦吧。」

  我悶悶地問:「顏叔叔不幫我出主意嗎?」

  顏遠風輕輕地說:「公主已經長大了,應該有自己的主意。」

  我瞧了滿天的蔚藍如海,嗓中有氣團湧著,「顏叔叔,如果母后問你,你也這般敷衍她嗎?」

  顏遠風的眸子裡有絲刺痛一閃而逝,強笑道:「公主,你說什麼呢?遠風只是一名小小的侍衛,對這些軍國大事,一竅不通。」

  顏遠風當真只是個小小的侍衛嗎?

  我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他曾牽著我站在梨樹下,素衣翩然,是月光的顏色。他折下一枝同樣有著月光顏色的梨花,遞給賞著月的母親。

  當時母親什麼也沒說,只是婉約地笑著,將那枝梨花遞給我,教我聞花上的芬芳。我沒聞到花的氣息,卻聞到了顏遠風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憂傷味道。

  第二日,因為母親蕭皇后的進言,顏遠風被調離昭陽殿,任東宮侍衛統領,保護不滿周歲的太子皇甫君羽。從那時,我和母親見到他的機會,就少了許多,直到秋天那場宮變……

  等他傷好後,我向宇文昭將他要來,卻已不再任職,只在我出門時貼身保護我。他看來比以前更不開心,甚至有了白頭發……

  如今,我又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間越來越深的褶皺,宛如刀刻。

  這麼美好的男子,一轉眼也會這麼蕭索老去嗎?

  碌碌一世,一無所獲。

  我的鼻子又是一酸,抓住顏遠風的手,仰著下巴道:「可顏叔叔,永遠是我最了不起的叔叔。別人不知道,我和母后卻是知道的。」

  顏遠風迷蒙的黑瞳有些晶瑩,很快地扭過頭去,道:「公主在這裡等著,我去拿藥。」

  外用的內服的,顏遠風拿了一大堆,用個包裹紮緊了,讓我掩在厚厚的裘衣裡悄悄帶走。

  他最終也沒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第三章 錦衾知曉寒

  藥雖然拿到,安亦辰的傷病卻更重了,到晚上甚至陷入了昏迷。本來還有幾分豐潤的面頰,顴骨突起,泛著令人心驚的慘白,再不能帶著他安閒雍容的笑容,一臉孺慕地喚我的夕姑姑了。

  夕姑姑很著急,幾乎用了雙倍的藥量喂他,不斷用冷濕的毛巾敷他的額頭。

  因為不便假手於人,夕姑姑忙不過來時,就叫我幫忙。

  以我公主之尊,照顧這個倒楣的病鬼?

  真想把冷水潑到他的頭上!

  可從小把我抱大的夕姑姑,因著這個安亦辰,想起了她自己早夭的兒子,眼淚都快出來了。

  「公主,我那孩子也是個男孩子呢,如果活著,大概也有他這麼高了。」夕姑姑說著,細心地用濕棉花蘸潤著安亦辰青紫的唇。

  我想,如果現在安亦辰睜開眼叫夕姑姑一聲娘親,夕姑姑一定會為他把命都給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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