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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有時宮中走著,會冒出個年輕男子在花間彈琴或月下吟詩;有時回府的車馬會忽然被攔下,本來應該幫我驅逐閒人的侍從領來一位男子,遞上一首讚頌我的好詩文;有時應人邀請赴宴,有狂生半瘋不傻地在我跟前舞劍誦詞……

  我本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可實在給蕭彥的好意鬧得煩不勝煩,令人將蕭彥為我備下的那些候選人名單找出,單只看候選駙馬有哪些在朝為官的親友,挑那和「未來駙馬」們關係最親近的,一夜貶斥了二十九人,終於讓那些心懷冀望的青年才俊望而卻步,再也不敢輕易毛遂自薦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更大的鬧劇,在秋天時來臨。

  天臨四年的八月,北魏派使臣前來拜見梁帝,破天荒地帶了大批禮物過來,讓南梁上下一陣轟動。

  無人不知,當今魏帝拓跋軻的父親靖元帝拓跋弘是死于如今的梁帝蕭彥手中。也因了此事,拓跋軻始終不能釋懷,多年來一有機會,便會發動征伐南朝的戰爭。南朝北朝的針鋒相對勢不兩立,連江水兩岸的百姓都無人不知。

  如果說現在魏帝派人陳兵於江北,只怕還沒他派人送了禮物過來讓人驚訝。

  待朝堂之上,使臣說明來意後,南朝更是群臣譁然。

  晏奕帆、唐寂等人,一向都和我走得很近。那邊蕭彥還沒來得及召我入宮,他們便在下朝後徑奔公主府,告訴了我使者的話。

  「這拓跋軻是不是在四年前,被公主的神機妙算把腦袋打壞了?」晏奕帆一臉的哭笑不得,「他們居然想講和!他們居然想公主和大魏皇室聯姻!」

  「他……還想納我為妃?」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了。

  經過相山一戰,我深信拓跋軻早已對我恨入骨髓,就如我憶起他當年的淩逼,依舊恨入骨髓一樣。

  他那樣心狠意狠手段毒辣之人,只為疑心我影響了他們兄弟關係,便能將我賜死;以我對付他的手段,若是我落到他手中,他將我碎屍萬段才是意料中事。

  「是啊!」晏奕帆感慨道,「別說公主了,就是皇上聽了使臣的話,都半天沒開口。不過金口一開,估計那使臣也要氣得夠嗆了!」

  拓跋軻雖是驍勇,可蕭彥多番與魏軍交手,數度大勝,卻不將他放在眼裡。

  蕭彥的回答是:「哦,那且讓我問問安平公主,要不要拓跋家的人做駙馬吧!」

  蕭彥的口吻,分明是要拓跋軻入贅到南梁來做駙馬,甚至還得問問我,我要不要他當我駙馬。

  我笑著問晏奕帆:「那使臣給氣走了沒有?」

  晏奕帆納悶道:「沒有呢!現在還在驛館裡呆著,說靜候佳音呢!」

  正詫異時,宮中果然來了內侍,急宣我入宮。

  晏奕帆笑道:「哦,一定是這事了!」

  他們辭去後,我即刻令人備了車輦進宮,徑入武英殿。

  蕭彥早在殿中等候,見了我便笑道:「阿墨,叫你選駙馬,你一直挑剔個不停。這下好,有個叫你挑剔不了的人過來求親了!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我夠了案上青花大觚上新插的金黃桂枝,嗅著撲鼻的桂香,笑道:「聽說了。父皇,看來阿墨還當真聲名在外呢!如果拓跋軻當真願做大樑的駙馬,搬咱們寧都來,不曉得會是怎麼個景象。」

  蕭彥朗聲笑道:「如果他不介意朕射殺了他的父皇,拉得下臉來叫朕一聲父皇,朕便收了他這駙馬也不妨!橫豎他長得倒也人模人樣,除了年紀大些,倒也配得過你。」

  他皺了皺眉,銳利的眸光在我臉上凝注片刻,忽而放軟了聲調道:「上次惠王來找過朕,說了不少你在北朝的事。算來,這個拓跋軻,還是你唯一跟過的男人?」

  他問得很直白,讓我不由地紅了臉,強笑道:「哦……我早忘了……」

  蕭彥低低歎了口氣,負了手在殿中來回踱著,把澄金雲紋地磚踏得篤篤作響,好一會兒才道:「真忘了麼?那你早該找個如意駙馬嫁了!最不濟,也該尋幾個漂亮男子伴在身側暖暖衾被。以你如今的身份,哪個敢說三道四?」

  蕭彥這一支蕭氏,和故齊的蕭氏雖是很遠的同宗,卻淪落已久,到他手中才憑藉軍功起家,夫子們的書讀得本就少,大約對於什麼三從四德的女子訓條沒怎麼放在眼裡。當日他不知道我是他女兒,明知我曾落到魏人手中,再不可能是完璧,依然毫不介意地想著要娶我,便可算是明證。

  如今我既是他的女兒,他更不會用那些教條來約束我,竟是巴不得我找上幾個美男子左擁右抱,免得床幃寂寞,說不準還可為他生出個外孫來,好重新考慮著南梁的儲君問題。

  他和我倒還真是父女連心。

  沒遇到阿頊以前,我不就是這麼著打算的?

  可惜,此一時,彼一時。

  這世間,我找不到我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而我已不想委屈自己,讓不喜歡的男子汙了自己的身體,去貪圖一時的床第之歡。

  給蕭彥說著,畢竟尷尬。我沉默了片刻才道:「父皇,我沒找到夠格為我暖衾被的男人。我將就不了。」

  蕭彥怔了怔,忽然放聲大笑,拍著我的肩道:「好!好!果然有我蕭彥女兒的氣節!對,既然你覺得沒人夠格給你暖床,你就不用將就!這天底下,也沒人敢要你將就!」

  他揚手一揮,滿是帝王笑傲天下的霸氣,「傳魏國使臣!」

  我心神大定,瞬間也有了自己主宰乾坤睥睨天下的踏實和驕傲。

  對,這天底下,將沒人敢要我將就任何事;我也將不容任何人來為我的未來做主。

  穩穩地到蕭彥下首,我提著茶盞,品著我最愛喝的獅口銀芽,體味著江南才有的甘美清醇,緩緩地吐著氣,愜意地靠在椅靠上,一邊等著魏國使臣的到來,一邊和蕭彥閒聊著朝政和宮廷之事。

  蕭彥神色已很是淡定,仿佛丟開了一樁長久已來的心事,連延續了春夏兩季的隱憂也散開了,談笑風生,興致頗高,直到外面通傳魏國使臣阮琰到了,方才冷下臉來。

  踏入殿中的男子個子不高,算是北方男子中較矮小的那類,容貌看起來有幾分眼熟,便讓我記起,被困於青州那年,我曾在大年初一時受封墨妃,和魏國群臣見過面。這個阮琰,應該也位列其中。

  待他向蕭彥和我行過禮,蕭彥已掠過矜持甚至傲慢的輕笑,淡淡道:「朕問過安平公主了,她不願意與貴國聯姻。回去告訴魏國皇帝,朕就這麼個貼心的女兒,也捨不得她遠嫁異國,請他……見諒吧!」

  他口中說請魏帝見諒,可回絕的口吻很是生硬,半點不像希望魏帝見諒的模樣。

  算來梁蕭氏和魏拓跋氏的仇恨早就結得深了,蕭彥固然不相信他們真的想娶南朝公主,而我也不相信拓跋軻那樣冷酷執著的人會放棄國仇家恨。

  不論蕭彥答不答應把我嫁給拓跋軻,魏梁兩國的矛盾都將不可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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