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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阿原甩了甩半幹的長髮,眉眼少有的溫柔,「這麼毒的嘴,被你從小損到大,只怕做夢都想弄死你!那小姑娘忍你一二十年,不容易了!」

  景知晚便也吸氣,一口氣將酒壺中剩下的酒飲盡,用他修長好看的手抖了抖烘乾的衣袍,披在身上。

  阿原屢屢被他損得體無完膚,難得也能刻薄一回,同樣把他嘲諷得無言以對,頓時心神大暢。她笑嘻嘻將自己那件幹得差不多的外袍穿了,撤了兩人之後間的蓑衣,慢悠悠地梳理她那頭墨黑的長髮。

  大約喝下的酒催發了鳳仙的藥性,她雖還頭暈乏力,左臂已漸漸恢復知覺,已能握住頭髮,為自己綰一個漂亮的髻。

  這一夜雖然驚險,所幸小命可以保住了。

  獵鷹小壞更是頭一次經歷這樣的生死劫,斂著翅膀一直跟在阿原身後驚恐四顧,待阿原放鬆下來,方才安心打起盹來。

  阿原摸摸小壞的腦袋,往灶台裡添了柴,便和衣躺在地上休憩。

  這木屋到底是村民臨時所建,雖能遮避些風雨,地上依然很涼。但比起在黑漆漆的夜裡被毒蛇咬、被殺手砍,無論如何要強上太多。阿原很知足,闔上眼時,甚至愉快地笑了笑。

  大概,是因為景知晚那樣孤高清傲的貴家公子,披著件腋下一個大洞的衣袍坐於粗陋的灶台前取暖,看起來著實有趣吧?

  只是他安靜坐著的姿態,看著如此孤絕落寞,令她莫名地有些忐忑。

  她的頭腦尚昏沉著,何況困乏得厲害,本該很快睡著。可不知為什麼,那忐忑感始終揮之不去。

  §第一卷 靈鶴髓 第73章

  景知晚的衣衫,以及衣衫上燎出的破洞,不時在眼前晃動,然後在她意識漸漸模糊之際,化作另一件潔淨的衣衫。

  是一件剛做好的素青衣衫,布料華貴精美,做工卻極尋常,正穿在一個身材高挑頎秀的男子身上。

  他從房中步出,正清清淡淡地吩咐小僮:「把她方才丟掉的東西再備一份罷!」

  有女子走近,低頭瞧瞧自己被紮得滿是針眼的手指,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驚訝,扭著衣襟問道:「你既嫌棄我做的衣衫針腳粗陋,幹嘛還穿?你……你把這些東西找出來做甚?」

  小僮在案上排了香爐,又取來一把繡花針,一隻白瓷碗。

  男子走過去,將碗中注滿清水,悠悠道:「代你乞巧。」

  「嗯?」

  「我不想日後總穿破衣出門。」

  他抬袖,便見腋下大片針腳已脫,裂開尺許大洞。

  明明只是針腳脫落,可破洞邊緣有明顯的焦痕,分明是被火焰所燎。

  那衣衫也變了,不再是嶄新的素衣,而是件帶著雨漬泥斑的舊衣。

  墨黑的焦痕裡,漸有燦紅的火星閃動,慢慢跳出火焰。火焰變幻著千奇百怪的形狀,不曾將那破洞燎得更大,偏能越燒越旺,忽然間旋作一張血盆大口,驀地向她兜頭撲來。

  阿原仿若被火焰裹住,睡夢裡也覺不出被燒灼的痛楚,只是熱得透不過氣來,終於在憋得受不住時,低呼一聲,猛地坐起身來。

  耳畔有誰在低低呻吟,帶著隱忍的痛楚,卻在她驚覺坐起的一霎戛然而止。

  她重重地吐了口氣,渾身汗出如漿,終於清醒過來。

  夢中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夢中人的對話也還迴旋在耳邊。她甚至能覺出夢中那男子清冷言語之下,暗藏的觸手可及的溫暖。

  可奇怪的是,明明夢中之人近在咫尺,她怎麼卻看不清他們的容貌。

  她說不清他們給她的感覺是遙遠還是親近。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下意識地先看向景知晚的外衣。

  他安安靜靜地盤膝坐於她對面,衣衫上被燎出的破洞還在,但火堆已快熄滅,幽暗的光線下根本看不太出,更別說噴出灼燒她的火焰了。

  如此離譜的夢境,只怕還是緣于景知晚那張時刻不忘刻薄她幾句的臭嘴。

  阿原起身添了柴,看火苗吞吐,木屋中漸又暖和起來,方才放心坐到邊上取暖。

  地上寒涼,偏又出了一身冷汗,若此時再受涼,毒傷之下只怕難免大病一場。她不是深閨裡嬌養的原大小姐,生病了連上好的大夫都未必能找到,還是妥善照顧好自己要緊。

  景知晚依然盤膝坐著,阿原靜下心來,才發現他的姿勢有些怪異。

  §第一卷 靈鶴髓 第74章

  他低眉闔目,神色似無異樣,但額上和鼻尖有細細的汗珠滲出。

  他的雙手居然握於腳踝,寬袖下的手臂隱見微顫。

  阿原記起方才醒轉時聽到的低吟,忙挪過去,問道:「景……知晚,你是不是不舒服?」

  景知晚開始不理會,待察覺阿原一直側頭打量他,方才睜開眼來,不耐煩地睨她,「沒什麼。你蛇傷好了?還不躺著去!」

  阿原道:「剛才做夢,出了一身汗,反覺得好多了。」

  「惡夢?」

  「不算惡夢。」

  阿原回想夢裡情形,她見那男子穿著針腳粗陋的新衣,分明有著難以言喻的歡喜和甜蜜,怎麼都算不上惡夢。最後把她燎醒的火焰,卻是緣自景知晚所穿的衣衫。——如此看來,只有景知晚才算是她的惡夢。

  她將她的惡夢再一打量,走到一邊將鋪了些柴草,又將已晾乾的蓑衣覆上,伸手去拉景知晚。

  景知晚面色一沉,聲音低而微寒,「做什麼?」

  阿原「噗」地一笑,說道:「別逞強了,扶你那邊睡去。別怕,我雖好色,還不至於趁人之危……」

  景知晚嗆住,「你要不要臉?」

  阿原已覺出其肌膚滾燙,推她的力道甚弱,遠沒有疾奔而來將她壓得不能動彈的氣勢,越性攔腰將他抱住,拖到蓑衣上躺下,嘻嘻笑道:「不要!有景典史這樣的雅人相伴,還要臉做什麼?」

  景知晚眸深如夜,盯著她握拳,再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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