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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一卷 靈鶴髓 第70章

  阿原怔了怔,再不想他說「你身上哪一處我沒看過」之類的刻薄話,用尚能活動的右手胡亂擰著衣角的水,說道:「橫豎都在火邊,穿在身上更容易幹些。」

  景知晚從衣擺處撕出兩根布條,一聲不響地站起,在兩人間懸起一條繩索,再將二人的蓑衣甩了甩水搭上去,便成了一道簡陋的簾子,勉強可以將二人隔開。然後,他繼續坐到火堆邊把玩著佛珠,懶洋洋道:「捂出病來又該說我坑你。脫了,沒人看你……也沒什麼好看的。」

  於是,阿原又被他惡毒地刻薄了一回。

  若不是隔著蓑衣,阿原很想伸出爪子,像潑婦般在他清俊的臉龐抓上幾道血痕,才能稍稍解氣。

  但既然他早已知曉她身份,又這麼說了,她還扭扭捏捏未免太矯情,遂解了髮髻,擰了擰水散開晾著,再將外袍脫了慢慢烘著。

  外袍內尚穿有中衣,雖被雨水淋得沾在肌膚上,難以蔽體,但質地柔薄,到底易幹許多。

  景知晚瞅她一眼,又遞過去兩顆丸藥。

  阿原接過,「解毒的?」

  「沒有解毒藥。不過可以固本培養,利於恢復體力。」景知晚說著,自己亦服了兩顆。

  阿原透過蓑衣破敗處看著他,忽問:「你什麼病?」

  「嗯?」

  「沒病不會隨身帶藥吧?」

  而且,她看出來了,他連走路都吃力,丟開木棍後更是明顯。聯繫他出門必坐肩輿,她至少敢確定,他有腿疾。

  他的面龐一向白得不正常,如今被火焰烘著,便泛出異樣的病態紅暈。他本就脾氣大,如今因救她身體不適,阿原雖發問,卻根本沒指望他回答。

  但景知晚沉默片刻,居然答道:「是胎裡帶出的弱疾。我母親生下我後死去,家人原以為我也活不了。不過藥罐子裡泡了幾年,倒也不比尋常人孱弱多少。」

  阿原服下藥,嘀咕道:「走路都走不動,還說不孱弱?」

  景知晚沉默了更久,才道:「我一直留意調養,又習武強身,本來已無大礙。後來遭人暗算,挑斷雙足腳筋,棄于荒野喂狼……好容易在朋友相助下逃脫,但身體已虧敗得太厲害,再不可能復原如初。」

  阿原一驚,忍不住探出腦袋看向他,「你……你家世應該極好,武藝也這般高,誰敢這樣設計你?」

  景知晚撫著手中佛珠,盯著佛珠上憫視眾生的佛像,輕笑:「自然……是我從未想過會害我的人。就像這佛珠,傳遞的向來是慈悲之心,誰又想得到,供奉之人也能心生惡念?禮佛的惡人,其實是褻瀆了佛,偽善無恥,比尋常惡人更要可惡千倍百倍!」

  §第一卷 靈鶴髓 第71章

  阿原雖不愛窺人隱私之事,也不由驚駭好奇。

  她品度他話中之意,問道:「這個惡人……是你相識的?」

  景知晚神情漠然,聲音寡淡得聽不出半點喜怒哀樂,「相識,自然相識……」

  阿原很意外,旋即想起朱繪飛也是他朋友,且是因為秘戲圖臭味相投的朋友,遂道:「那便是你識人不明,交友不慎,才會自討苦吃!」

  「識人不明……」

  景知晚低垂的濃睫霎了霎,唇角有絲笑意宛若漣漪蕩開,卻苦澀如捏碎的黃蓮汁液。有一縷煙塵升起,將他蒼白的面龐映得如隔雲霧。

  阿原頓了頓,嗅到異樣的焦味,舉目一看,忙道:「景……景知晚,你的袍子被燒焦了,焦了……」

  景知晚一驚,這才注意到搭在樹枝上的衣袍太久沒去翻動,距離火堆太近的部位被烘乾了水分,竟被吞吐的火焰燎到。他忙撣滅火焰看時,腋下已燎出一個黑黑的破洞。

  他便又看向阿原,眼底意味難明。

  阿原正傾身向前,探出了半邊身子。雖知自己尚穿著中衣,何況誠如景知晚所說,她也沒什麼好看的,她還是忍不住臉上發燙,連忙縮到蓑衣後,專心致志地烘她的衣衫。

  景知晚問:「你會縫補衣裳嗎?」

  阿原想起那個為她贏來夫婿的江山圖,苦笑道:「聽說我從前的刺繡手藝高明得很,縫補衣裳大概更不成問題。只是現在我很不喜歡拈針繡花,寧可送出去交繡娘裁制修補。」

  景知晚道:「嗯,可見你以前裁衣刺繡,其實都不是出於本心。」

  阿原怔了怔,「不知道。我說了,我記不得從前的事。」

  景知晚沒有糾纏此事,出神片刻,問道:「若有人救下小小女嬰,帶她遠走他鄉,教她學文習武,將她愛逾性命,視若明珠。待她長大,她拔劍相向,斷他手足,棄他荒野,害他性命,當如何處置?」

  阿原便忍不住又探出頭來打量他,「你說的,莫非就是害你的那位?是個你自己養大的小姑娘?」

  他看起來多高傲多精明的一個人,難道會被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坑掉大半條命?

  景知晚睨她,「你覺得是笑話?我也覺得是個笑話。」

  他的神情依然很欠揍,但阿原終於不忍笑話他。

  靜默片刻,她道:「你不是笑話,那姑娘才是。你既無事,必定已為自己報仇了吧?嗯,忘恩負義,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他擊掌,卻嘆息,「可我不想讓她死。」

  「那她……」

  阿原好奇他到底會怎樣處置那小姑娘,景知晚已打斷她:「附近有沒有寺廟?或者,在家修行的富貴人家?」

  §第一卷 靈鶴髓 第72章

  阿原便知他在猜測那枚黑檀佛珠來歷,搖頭道:「這裡荒僻,我也是頭一回來。需等明日打聽了才知道。」

  黑檀貴重,佛珠雕工精緻,所用流蘇質地也好,的確該是出家人或在家修行的居士所有。

  那殺手早不動手,晚不動手,恰在她尋到佛珠時下手,很可能也是因為佛珠透露了太多資訊。

  她將案子從頭到尾細想了一遍,說道:「是了,這案子其實還是我們最初所想的兄弟爭奪家財的舊把戲。朱繼飛故意藏了兩顆假靈鶴髓在自己枕下,先讓自己被疑心,然後讓朱繪飛那裡出現更大的疑點,加上傅蔓卿的證詞、欞幽的死,令朱繪飛更難逃脫嫌疑。朱繼飛不研究煉藥,但結交懂得煉藥之人,而且……就在涵秋山附近!」

  景知晚淡淡道:「你若現在才想到,也真是……夠蠢的!」

  阿原吸氣,再吸氣,然後沖他嫣然一笑,「我曉得你養大的那姑娘為什麼想害你了!」

  景知晚眼底有銳光閃過,抬眸盯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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