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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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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人人數眾多且悍不畏死,此刻林子裡依然打鬥得熱鬧。 有隨著戰團打到附近的人,大約是慕容琅的侍衛,轉頭看到孟緋期還呆呆站著,不由怒叫道:「孟緋期,還不過來幫忙?」 孟緋期眼見蕭以靖已是交待後事的語氣,早不敢抬眼看他,垂著劍尖正無所適從,忽聽得那人叫喚,想起劍上被暗中塗抹的劇毒,滿腹怨恨頓時有了發作的地方,躍身便揚劍劈了過去。 那人被橫劍砍得飛出去時,才聽得孟緋期在叫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指揮本公子!」 正和那人對敵的蜀衛正舉刀發怔時,孟緋期已撇開他去找自己原先同伴的晦氣了。 田烈熟練地落針,居然有空向孟緋期張望了一眼,不以為然道:「瘋狗病又發作了!那個才是絕症啊,絕症!」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皮相不錯。比國主要好。」 蕭以靖冷冷地橫了她一眼。 田烈又一針紮下,繼續品評道:「但國主身材極好,比瘋狗強。」 比瘋狗強算是褒義麼? 蕭以靖眼觀鼻,鼻觀心,餘光觀木槿,再不去看田烈一眼了。 *** 不得不承認,孟緋期雖然常常犯糊塗,但武藝的確很好使。 他一出手,正如矯龍入海,猛虎下崗,只聽得慘叫嘶嚎聲不絕,夾雜著北狄口音的怒駡和咆哮,顯然襲來的刺客正吃大虧。 忽聞得不知哪裡傳來口哨聲,忽長忽短,連綿不斷,狄兵彼此相視,都有些驚疑不定,然後便似有領頭的狄人招呼一聲,立時往後退去。 蜀人都記掛著蕭以靖和木槿狀況,見狄人忽然退去,也無心追擊,忙分派著一部分人在外瞭望守衛,餘下的人急急來看蕭以靖等。 當然,都繞著孟緋期走。 說不清是敵是友,打起架也是輕不得重不得,換誰都得避若蛇蠍。 孟緋期已顧不得計較他們的種種無禮,還劍入鞘後便遠遠站著看蕭以靖那邊動靜。 依然一身烈烈紅衣,眉眼孤傲不屈,卻比先前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彷徨。 田烈金針鎖穴的手法施展完畢,蕭以靖的精神卻愈發不濟,輪廓分明的面龐宛若浮著一層雪,失色的唇邊兀自有血跡溢出。 木槿令伏在身前的人轉過背去,將寫好的詔書給蕭以靖看,才轉身吩咐青樺,讓他抱了條氈毯過來覆在自己腿上,顯然是嫌地上冷了。 蕭以靖仔細閱畢詔書,在輔政大臣那邊另加了二人,又在最後添了一行字,卻是讓國後悉心教導蕭墨,不可驕縱奢靡云云。最後落下自己名諱時,手已顫得極厲害,連日期都不及寫,狼毫筆便已跌落地上。 而他自己也已支持不住,向一邊倒了過去。 「國主,國主!」 近衛連聲呼喚,慌忙上前扶住。 孟緋期再也忍耐不住,沖上前問道:「田……田烈,你不是給他治了嗎?為什麼還這樣?」 田烈淡淡道:「你行,你來治!」 孟緋期啞然,然後低了聲氣道:「我自然信得過田大夫醫術……田大夫醫術高明,必能妙手回春。我只是奇怪……他、他為什麼精神越來越差……」 田烈冷笑道:「你拿劍來,我要你肺葉上刺一劍,看你精神能不能越來越好!等著吧!下麵必定是昏迷,高燒,即便不中毒也夠嗆的。你有空求我,還不如去求求老天爺,看肯不肯多給他幾分活下去的機會。」 言外之意,即便能順利找到解藥,蕭以靖也未必能順利度過難關。 孟緋期愈發難受,轉頭看到木槿盤腿坐於地上,雖然面白如紙,看著卻還平靜,已將那蕭以靖改好的詔書添了日期,蓋了禦印,正將墨汁慢慢吹幹,預備收起。 他便走過去問道:「他為你傷成這樣,你……你竟不難過嗎?」 「難過。」木槿抬頭,眸光虛弱卻堅定,「但自古以來,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五哥可能會死,我也可能會死。他或我所應該做、且必須做的,就是讓這天下不會因為我們的死而動盪。只要江山穩固,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再無戰事,其他的,都可以先放到一邊,——不論是身家性命,還是富貴榮華。」 她向孟緋期淺淺一笑,「緋期哥哥,你覺得呢?」 孟緋期怔了怔,含糊地說道:「噢……也許吧!」 天下也罷,百姓也罷,他向來沒覺得與自己有關。雖然他父兄的家世註定了這天下必然和他們有關,但「他們」似乎是把他排除在外的;而他似乎也從來沒有試圖去瞭解過那所謂的家國天下。他只知我行我素,憑著一腔熱血任俠尚氣,並盼著他半強迫認回的父親哥哥們能理解他那樣的熱血…… 可他們誰也沒發現他在父親死後,白日一身紅衣縱歌市井,夜間借酒買醉遙望梁王府痛哭流泣;而他當然也不曉得他的任性滋事引發了朝廷內外多少人的反感,乃至於當時的太子蕭以靖都無法壓下,讓國主蕭尋動了殺念。 但此時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吳都有他在,似乎太多人無法安居樂業了,連不少朝臣都無法正常上朝了…… 為了這什麼江山什麼百姓,蕭以靖、木槿他們似乎連自己的命都能看輕,何況他的? 正覺心虛時,田烈已替蕭以靖包紮完傷處,接過近衛找來的衣衫披了,才到木槿跟前,仔細打量她幾眼,忽轉頭向孟緋期冷笑道:「你剛說什麼?國主為木槿傷成這樣?我可真瞧錯你了!不想你這花朵般的男人,臉皮倒是結實,再鋒利的劍也割不進去吧?」 孟緋期一時未解過來,納悶道:「你說什麼?」 田烈道:「我說你把國主傷成這樣還敢怪公主,大爺你的臉皮可真修煉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了!」 「你!」 孟緋期待要拔劍相對,卻不由想起被她那雙柔軟的手指續上的筋脈,便再也拔不出來。 如今,那雙救過他的手正搭上木槿的手腕,動作間的輕柔細緻居然讓他有些嫉妒不平。 蕭以靖的近衛已從附近砍了藤蘿和樹枝,編作簡單的藤輿,用氈毯鋪了,預備擔蕭以靖離開此地再尋車駕離開糅。 蕭以靖似不急著走,正勉強坐著,靜靜地看著田烈診脈。 木槿眉眼沉靜,唇角甚至蘊了一絲絲笑意。 她探詢地看向田烈,說道:「田姑娘替我去覓的兩樣草藥,應該找到了吧?只需把藥給我,我的隨從會照顧好我。田姑娘先送我五哥去尋藥吧!」 田烈說得輕鬆,她似也將蕭以靖所中的毒說的輕巧。可誰又不知,不管是傷著肺葉,還是毒入肺腑,其實都很要命。方才蕭以靖讓木槿寫那份詔書,誰都沒有阻止,就是因為知道,那很可能會是一份遺詔。若不事先將繼位人選和後繼之事確定,極可能又是一場宮闈紛爭,引得家國大亂…… 蕭以靖的毒傷,絕不能再耽誤。 但蕭以靖此時盯著田烈,正等著她對木槿的狀況做出判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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