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八七


  他被拒絕了,他會覺得受傷,那麼慕容沖呢?當他知道心愛的女人成了仇人的女兒,嫁給了他人,他該怎樣地傷?怎樣地痛?

  甚至,當碧落也離開了他,他背負的所有傷痛,將只有他一個人承擔!

  在黑夜裡,在無人時,在清遠的微笑背後,他獨自一人舔舐所有血肉淋漓的傷口!

  「楊定,別逼我恨你!別逼我恨你!」碧落終於叫了出來,沙啞著嗓子叫出來,然後痛哭失聲。

  楊定止住了動作,靜默地盯著碧落,一貫燦亮流光的眸子,沉若秋靄滿天。

  好久,他才用自己的衣袖為碧落拭著眼淚,凝出一抹苦笑,「碧落,你當真會恨我嗎?」

  「會……」碧落的黑眸中盡是淚水,怎麼也落不完,「你明知我喜歡的是沖哥,只有沖哥!這世上,你是除了沖哥之外待我最好的人,可我只把你當作至親好友一般,從不曾想過嫁給你……」

  她掩住臉龐,半裸的雙肩白得炫目,顫抖地傳遞著無助和脆弱,「我承認我不好,我……淫賤,居然願意和我不喜歡的人親熱。可我心底,還是只戀著沖哥一個。從八歲起,我就沒為自己活過。如果哪天沖哥笑一笑,我一整天都會心花怒放;如果沖哥獨自悶著不說話,我連飯都吃不下去;如果沖哥半夜裡做了噩夢,我會連著七八天睡不著覺,只擔心他會不會再做噩夢,會不會在夢裡驚慌地喊叫出來,我卻沒能去叫醒他……」

  碧落越說越急促,慘然笑道:「只要能讓他高興的事,我都會去做,不管是殺人,還是放火,不管造反,還是謀害忠良。連假扮青樓妓女、出賣色相殺人的事我都做,事後還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將叫我姐姐的妓女一劍刺死……」

  門外似有宮人走過,傳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滴溜溜亂滾的聲音。

  碧落隱約聽見,略略壓低了聲音,「楊定,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我只想守在我的沖哥身邊,有一天,是一天。如果他註定兵敗,我更要陪在他身邊。我不能看著他孤單,不能看著他……一無所有……」

  楊定一直靜靜聽著,薄唇抿成了細細的一線,一雙瞳仁愈來愈深沉黝黑,最後變成完全的寂然無波。

  直到碧落呼出一口氣,將頭埋入錦衾中,他才緩緩問道:「說完了嗎?」

  碧落咬住唇,沒再說一句話。

  楊定起身下了床榻,整理了自己的衣袍,才回過頭來,懶洋洋地笑了笑,「我想我應該聽明白了。你在告訴我,你心裡只有一個慕容沖,我楊定從頭到尾,什麼也不是……你只是一時禁不住誘惑,或者是一時迷糊,才由著我親吻擁抱……」

  他緩緩轉過屏風,即將到門口時又頓住了腳步,含笑望著碧落,「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其實不是你淫賤,是我……我喜歡過很多女人,也動過很多女人,所以只要是女人,都會很輕易就被我逗引得春心蕩漾。苻寶兒是一個,你是另一個。不過你們都不會是我最後一個!」

  他很得意般挑了挑黑濃的眉,又是一笑,才徐步踱出,狠狠摔上了房門。

  碧落抱著膝,蜷在錦衾間,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聽得那砰的摔門聲,嗡嗡地在耳邊響了好久。

  「姑娘,姑娘……」不知什麼時候,青黛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帶了幾分怪異和驚怯打量著碧落,低低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碧落木訥地搖頭坐起,這才發現自己衣衫半褪,大半個身子都裸露在外,甚至脖頸胸肩處都留下了淡淡的吻痕,不覺大羞,慌忙掩了衣襟,匆匆扣著衣帶。

  青黛也是滿臉通紅,許久才微笑道:「其實……楊公子為人好得很。如果天王和張夫人支持,姑娘把他搶來也不錯,正好殺殺南陽公主的銳氣!」

  這般狼藉的模樣給她撞見,碧落甚至都無法否認,更是尷尬。她藉口餓了,打發青黛出去弄點心,自己趁機理好衣飾,將流彩劍握於手中,漸漸沉靜下來。

  一場如癡如醉般的春情醉夢,反讓她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做的又是什麼。

  慕容沖在年前傳信來,讓她聽到苻堅兵敗的消息便去找他,可她一直沒有去。他一定等得很著急,一定很擔憂。

  她怎能讓慕容沖面對強敵之餘還牽掛著她?

  傍晚,碧落只和青黛等人說隨便走走,便牽了馬,依舊憑著出入宮廷的權杖一徑出了宮,趁著城門尚未關閉,往長安東門而去。

  苻堅等人見她剛剛回宮,雖猜不分明她的心思,卻也沒料到她又會離去。紫宸宮之人倒是被她突然離宮之事鬧得怕了,可如今她半點行李沒帶,遂也不曾疑心,竟由她離去。

  直到晚膳時還不見碧落回來,紫宸宮裡才慌亂起來。青黛等人急急去稟報張夫人去追尋時,碧落早已出城離去。

  只有一個人,料到了她的離去。

  出了外郭,但見落日殘照,平蕪綠樹。楊定倚馬臨水,身著杏子黃的寬袖大衫,對著晚風蕭蕭而立,居然頗覺落寞。待見到碧落遠遠行來,他才拍了拍馬頭,瀟灑地笑著沖她揚了揚手。

  碧落只得勒住馬,想著午後那場足夠旖旎的纏綿,窘迫得面紅耳赤,許久才道:「你怎麼在這裡?」

  楊定卻似已忘了白天之事,笑容清澈如水,「華陰、雍州那邊都屯了雙方重兵,我陪你去吧。」

  這幾個月真沒有白白相處,他竟對碧落的心事瞭若指掌。

  「楊定,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碧落垂了頭,攥起手掌時,只覺暮春晚間的風依舊卷挾著冬日的寒意,緩緩自指縫間流過,就如楊定清澈溫暖的笑,對她而言終是虛空。

  楊定盯著她的面龐,笑容倏斂又展,「難道是我說得不夠明白?我喜歡過很多女人,你不會是唯一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但若你嫁了我,念在你的救命之恩,我會一輩子都待你好;如果你不嫁我,就讓我送你一程,想法子還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們就互不相欠,從此兩清了!」

  碧落迷惑地望著楊定,想弄清這個男子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可楊定只是若無其事地銜了片綠葉,自在地試著將它吹響,似完全沒看到她探索的眼神。

  「怎麼?還不走嗎?」楊定聽不到她回答,將那怎麼也吹不響的葉子一指彈得飛了出去,笑道,「趁著天王沒派人追上來,咱們快走吧。」

  「楊定,你回去吧。」碧落緊攥著韁繩,終於說道,「我不想讓沖哥見到我和別的男子在一起。」

  她和楊定一起失蹤那麼久,慕容沖一定多少有所耳聞。何況二人之間,的確有些糾纏不清,以慕容沖的聰明細緻,必定不難察覺。

  何況楊定說得雖是輕巧瀟灑,未必便死了心,不如這次由碧落來為他決定,免得他當斷不斷,自受其亂。

  「你的沖哥……」楊定無意識地抓揉著馬兒的鬃毛,笑道,「我想他也盼著你能平平安安吧?他若真的待你好,便該謝我將你安全送到他身畔,而不是猜疑你的忠貞。」

  碧落淡淡一笑,「楊定,如果是你,你會毫無疑心嗎?那麼你真是聖人,而不是男人了。若你真的想報恩,就不要給我添麻煩,我便感激不盡了!」

  碧落極少這般言辭鋒利,楊定被她噎得臉色發青,終於笑不出來了。

  她說完,一抖韁繩,華騮馬飛快地躥了出去,將楊定遠遠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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