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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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拍著,眼睛撲閃撲閃,睫毛如羽扇輕輕而憂傷地扇動著。 青黛的年紀明明比她小,此時卻如姐姐般溫和地待她,不由得讓碧落又是尷尬,又是慚愧。她低歎了一聲,勉強驅趕走自己煩亂的心思,換了衣衫,提了流彩劍,到松柏下練劍。 青石條鋪就的小徑雖然乾淨整潔,但松樹腳下,卻堆積了累累的陳年松針,踩上去松鬆軟軟。 說什麼青松不凋,可年復一年,不是一樣在風吹雨打下褪下了層層綠衣? 流彩劍舞,清光動影,頓為松林添了幾分光澤,如黑夜的天空裡無數的明星,呈現的,是黑暗中的美麗。 只可惜,再無菊花飄香,再無楓葉飛舞,再無那人唇角含笑,彈一曲《高山流水》。 縱是摔琴絕弦,這一生,也是知己難求,落拓相伴…… 慕容沖,慕容沖…… 「劍法還不錯,以後我打仗,可以把她也帶在身邊了。」一旁的石徑上,忽然有人放聲而笑。 碧落一驚,劍一歪,狠狠地紮在松樹幹上,紮得頗深,半天拔不出來。 抬眸看時,卻是苻暉。他一身朱紅官袍,繡了熊羆山川,頭頂碧玉寶冠,負手立著,愈顯氣宇軒昂,眉眼高揚,笑容中不勝得意。 他的身旁,楊定也抱肩立著,依舊是一貫的懶散笑容,似在用神色附和著苻暉的得意。只是他的笑容不若平時明朗通透,明亮的眼睛也略顯幽黑。 看著碧落在用力拔劍,苻暉搖了搖頭,「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罷了,即便去戰場,也有我護著,不會讓你受委屈。」 他說著,已走到碧落近前,想去握住她的手,幫她拔劍。 手指堪堪要碰到碧落的手背時,碧落急急抽手,側頭瞪著他。那神情,仿佛剛才被逼著吞下了一條毛毛蟲。 苻暉的好心情忽然便給打擊得無影無蹤。 他抽出流彩劍,擲到地上,冷笑,「咦,你還敢給我臉子瞧?你以為你那個只會以色事人的沖哥哥還能護著你嗎?別做夢了!他算什麼東西,還真當自己是金鳳凰呢!在我父王面前,他只是個下賤的枕邊孌童;在我面前,他連只狗都算不上!」 他的手指差不多指住了碧落的鼻子,「沒錯,他上了表,說把你送給父王,可那又怎樣?我只和父王說了一聲,父王就眉頭都不皺一下地把你給我了!嘿嘿,從今日起,你不過是我數十房姬妾中的一個而已!」 看著長長的劍穗在秋風裡亂擺,碧落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轉頭就走,居然連劍都不要了。 仿佛給苻暉握過的流彩劍已經髒了,再去握一下,都是對自己的玷污一般。 苻暉一時愕然,望著她的背影,摸了摸頭,轉頭問楊定:「她剛才說什麼?」 楊定有些笑不出來,但還是回答道:「她說,她不是玩物,不是東西,不會由人送來送去。」 苻暉詫異道:「她是這樣說的嗎?為什麼我沒聽到,你卻聽到了?」 楊定走過去抓起碧落留下的流彩劍,凝視片刻,歎道:「三殿下,她想說的,不都寫在臉上了嗎?」 苻暉一想,點頭道:「也是,這死丫頭,心裡怕還只是想著慕容沖那個妖孽!哼,想著又怎樣,她終究還是我的人!」 楊定嘿然一笑,「三殿下,你只要她的人嗎?」 苻暉一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楊定彈著劍脊,聽著嗡嗡的劍吟聲,淡淡笑道:「嗯,也沒什麼。殿下得了她的人,慕容沖得了她的心,也算公平!」 苻暉驀地大怒,「楊定!你居然把我和那個妖孽相提並論!」 楊定變了臉色,慌忙跪在地,俯首急道:「是,楊定知錯!楊定再也不敢了!」 苻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楊定握緊流彩劍,依然跪在地上,目送苻暉離去。他的眸光沉沉如暮靄,低低地歎了口氣。 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霜冷鴛瓦,落木飄零。再經幾日,怕是嚴冬就要到了。 碧落坐在窗臺上,呆呆地望著推開的窗戶。窗上鏤的是並蒂蘭,雕的是合歡花。櫸木的紋理,在那樣精緻的花紋中,也顯得溫柔起來。 到底,只是雕的花而已,在死了的木頭上,雕著的無生命的花。 可這樣蕭索的季節,連偶然綻開的野花都成了稀罕物,無生命的花草,也能算是一種安慰吧。 伸出手掌,秋風從近乎蒼白的手指間無聲地漏過,冷冷的,帶著看透世事的涼薄無情。 「姑娘,夜深了,天冷,別坐在窗口啦!」 青黛取了披風,努力地踮起腳,為她披在身上。 是的,天冷。 可凍壞了又如何? 留一具無瑕的軀體,給那個苻暉糟蹋嗎? 碧落抱著肩,任由絳色的薄綿錦緞披風掛在肩上,又沿著天青色的絲綢衣裳緩緩落下,跌在窗櫺間,無力地掛著,流淌著秋楓般奔放而絕望的色澤。 「姑娘,姑娘……」青黛囁嚅著,眼睛睜得如狸貓眼珠般滾圓,惶急地望著她,不知該不該再去勸她。 這個清妍無雙的姑娘,性情如同她的眼神那麼難以捉摸。被派來侍奉她,到底是福,還是禍? 又一陣薄涼的風吹過,似有什麼物事,茸茸地觸著了自己的腮,溫柔地輕撓著。 碧落微驚,忙回過頭,見到了楊定慵懶的笑臉。 他斜伸向前的手中,持了一把寶劍,劍鋒流光四溢,劍柄處的羊脂美玉柔潤如水,天碧色絲線的流蘇隨風飄舞著,一縷兩縷,拂著碧落冰涼的面龐。 這正是被碧落丟下的流彩劍。 「快收起來吧。」楊定的笑依舊如陽光般清爽明耀,「這可是慕容公子給你的御賜寶劍呢,還真不要了?」 碧落的眼眸轉動了一下,已波瀾迭起。恍惚間,又記起少年時不知多少次,與慕容沖雙劍並舞。他們衣袂翩飛時,如一對展翅翱翔的仙鶴,四目交融時,連冰寒的雪地,都能綻出春花的璀璨嫵媚來。 難道只為給苻暉碰過,她便把那許多溫柔美好的回憶一併抹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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