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二三


  碧落接過流彩劍,小心地在劍鋒上撫摸著,卻已輕柔無比,仿佛怕略一用力,便彈破了那比紙更薄的幻夢一般。

  「小心!」耳邊忽聽得楊定驚叫。

  她的心顫了一下,才覺出手指已觸著劍鋒,立時給這傳世寶劍割破了肌膚,迅速溢出了晶瑩的血珠,緩緩擴大,蜿蜒流下。

  楊定笑意已斂,上前一步,似欲抓了她的手來看,卻又在她跟前生生地頓住,頗有些氣急敗壞地咒駡,「你這笨丫頭!早知道我把這劍自己收著算了,還可和我的華鋌劍配作一對呢!」

  碧落淡若遠山的秀眉輕輕一挑,如夜的眸子冷冷一轉,握緊了流彩劍,一字一字地道:「楊公子,流彩劍和飛景劍才是一對。」

  由慕容沖交給她的流彩劍,自然只和慕容沖的飛景劍才是一對。楊定的劍雖然和他們的相像,可到底也只是相像而已。

  楊定見她眉目間頗有挑釁之意,嘖了一聲,搖頭道:「好吧好吧,你們的是一對,我的不算。可碧落姑娘,你是不是該把手指包紮一下?」

  青黛已慌忙將銀質荷葉燭臺移來,急急地去找布條和藥物。

  碧落輕蔑地一撇嘴,還劍入鞘,將手指吮了一吮,隨手抽了條帕子纏了,便跳下窗來,回到房中,淡淡地道:「我沒那麼嬌氣。這不就行了?」

  她背向窗戶,轉向青黛道:「關窗。」

  這個楊定,當日看他還好,可如今顯然和那苻暉越走越近,只怕已將前途寄在這位平原公身上了。以他的武功才識,去輔佐那個一心與慕容沖作對的苻三公子,不知日後會對慕容沖產生多大的威脅。

  只這般想著,碧落便不想和這人多說話了。

  青黛卻不討厭這個曾經相助過她的楊定,此時聽碧落髮話,只得歉意地望了楊定一眼,正要關窗時,楊定忽然伸出手掌,擋住了正要關上的窗戶。

  「碧落姑娘,你當真……不想跟著年少有為的平原公,卻要入宮去陪伴天王陛下嗎?」

  楊定問著,大半邊臉被蒙上了窗紗迷離的暗影,看不清晰神情。

  碧落想笑,終究也笑不出。

  她想入宮陪伴苻堅?

  那不是她的願望,而是慕容沖的願望。但慕容沖被迫到逼不得已時,不得不將她也變成了亡燕祭臺上的犧牲品。

  可如果委身於苻暉,她的犧牲,也只是毫無意義的犧牲了。

  「楊定!」碧落靜靜地回答,「你抬頭向上看看,現在你能看到什麼?」

  楊定抬起頭來,在屋中暗淡的燈光映射下抬起頭來,已看到了松柏與翹簷之間的一方天穹。

  黑黑的,深深的,無邊無垠的天穹,在冷澀的夜風裡,更多了幾分悽惶無望。

  「我看到了。」楊定仰面笑了起來,「我看到了星子,很亮的星子。」

  碧落怔了一怔,不由走到窗口,向上空凝望。

  果然,有著一兩枚星子,在樹梢簷角,幽幽閃亮,如一顆兩顆的淚珠,又如誰的深深瞳仁,清冷,而溫柔。

  翌日。

  燕晴宮。

  楊定持了一根柳枝,陪著兩位華裝少女練劍。

  他左支右絀,看來險險欲敗,卻每每在最緊要的關頭化險為夷。兩名少女身手雖是不錯,到底氣力不夠,纏鬥了半個時辰,早已裡衣盡濕,髮髻零亂。

  忽地,其中一名少女退了幾步,甩了寶劍叫道:「不練啦,不練啦!你這人真缺德,明明比不過我們,只仗著男人家力氣大取勝,真沒意思!」

  另一名少女比先前那少女還要小上一兩歲,只剩一人對敵,自然更不是對手,只得也退了下來,笑道:「姐姐,這才來的侍衛,還有些趣兒,不像那些人,不過三兩招便給打得抱頭鼠竄,一看就是有意讓著咱們呢!」

  那大些的少女氣鼓鼓的,正要答話時,一旁已有人笑了起來,「你們兩個丫頭,連仇池楊氏這樣的名門之後也敢欺負,打量著人家真打不過你們嗎?也不瞧瞧,人家還沒出劍呢!」

  一旁的白玉石階上,一名中年男子緩緩走下。他只穿著一襲米黃色家常便服,面容清臒,氣度雍容儒雅,一雙琥珀色的瞳仁此時溢滿了笑意。

  兩名少女已嘻嘻笑著過去拉他的袖子,喚著父親。

  楊定微笑著行禮,「微臣楊定,拜見天王陛下!」

  中年男子已走上前去,親自扶他起身,笑道:「你這孩子,怪不得徵召這許多次才肯來,大約就是怕朕這些不解事的孩子們欺負你吧?暉兒性情最烈,若是待你失禮了,你只管來告訴朕,朕來責罰他。」

  楊定笑道:「回陛下,平原公幼時便與微臣交好,從不曾為難微臣。微臣怠於為官,實在是因為生性懶散,遊手好閒慣了。」

  這中年男子正是當今的大秦天王苻堅。因楊定是仇池氐族首領的嫡系子孫,他對其久有籠絡之心。待前日苻暉帶來相見了,他親自考較了楊定的武學才識,覺得楊定確然敏慧過人,有意放入軍中任職,楊定卻固辭不就,結果領了個郎中之職,協助統領宮中侍衛。此時長安承平已久,宮中也是安泰,一切規矩制度,早由當年的宰相王猛定得妥妥當當,故而郎中一職,算是個太平閒職了。

  那兩名少女,正是苻堅的女兒,南陽公主苻寶兒和始平公主苻錦兒,分別為苻堅寵妃張夫人、蔡夫人所出。

  因苻氏也是馬上得的天下,故苻堅雖崇尚漢學,卻從不教女兒刺繡女紅之事,由著兩位小公主舞槍弄棒,將武藝練得有模有樣。每每找宮中侍衛陪練時,人家礙于她們是公主之尊,大多讓著,讓二人甚是無趣。

  這日見新來的楊定年紀甚輕,也只當成了普通侍衛,隨口便叫來練招,卻未能討著便宜。

  此時見苻堅對楊定大為誇讚,苻寶兒大是不悅,叫道:「名門之後又怎麼啦?你瞧南朝那些來降的所謂高門子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都有,連我們氐人的女兒家都比不上!」

  楊定笑道:「可不是嗎!女孩兒家身手高明的也多得是。兩位公主的功夫自是不在話下,便是慕容家的那個女孩兒,身手也不錯呢。單以劍法而論,比起微臣來,也不差什麼。」

  苻堅微一怔忡,問道:「哪個慕容家的女孩兒?是慕容暐還是慕容垂的女兒?」

  楊定答道:「微臣初到長安,沒見過這兩家的女兒,只平陽太守慕容沖的妹妹,一路同行,倒是認得。不僅國色無雙,一手劍法,實在是女子中的翹楚。」

  「慕容沖的妹妹……鳳皇……」苻堅恍惚又記起了十年前那個容貌清雅,瞳眸深遠的小小少年,不覺微微失神,許久才道,「嗯,便是昨天暉兒和我要去的那個姑娘嗎?鳳皇上表說,那是他的義妹,甚是賢德聰慧……那孩子,這十年來獻上的禮物並不少,不過倒是第一次送個女子來。」

  料想慕容沖特特送來的女子,必有過人之處,苻堅心下便有些懊惱,不該隨口應承了苻暉,竟連那女子都不曾見上一面。此事若是被慕容沖知道,恐怕多少會怨他不將他放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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