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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只是他再也不曾想到,這些他曾想裁撤的塢堡,日後為保大秦江山,多少子民為之流盡了最後一滴鮮血……

  苻睿聽苻暉一直論著家國大事,令席上氣氛大是僵滯,苦笑道:「三哥,這些事以後再說吧!只是,這女子怎麼辦?是不是遣她回家去?」

  青黛聞言,一雙顧盼生輝的明眸頓時滴下淚來。她伏地哭道:「民女因父母俱亡,方才在堂叔家過活。這一回去,指不定又要將我賣到別的什麼人家了……」

  苻暉也覺出自己談論的話題太過沉重,遂笑道:「自古以來英雄救美,美人報答,大多是以身相許。五弟,我瞧你也沒幾房姬妾,不如就收了她在房裡吧。」

  苻睿慌忙搖手道:「三哥,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我……」

  他覷眼望著釋雪澗,已是滿臉通紅,明明是寒意甚重的深秋,額上卻已冒出了汗珠。

  苻暉暗暗好笑,料想自己這個性情率真的弟弟必是對那釋雪澗動了真情了,也不忍再為難他,笑道:「罷了,我有了更好的了,倒也不要她。」

  他惡意地盯了碧落一眼,說道:「便把她給了你做丫頭吧!橫豎都會在我身邊。」

  說完哧哧地笑著,竟將碧落渾身的汗毛都笑得豎了起來。

  慕容沖,慕容沖,他可知道,他已將她推到了何等尷尬的境地?

  假如苻暉執意要她,從中作梗的話,只怕她連秦王苻堅的面都見不到,又談什麼相助慕容氏恢復河山,報仇雪恨?

  事實證明,碧落的擔憂並不多餘。

  苻暉與苻睿等人分手後,徑帶了她和青黛回平原公府。安排好房間,又遣人送來許多的衣物和珠玉首飾,瞧模樣根本就是打算將她長留在府中了。

  第二日,苻暉趕早帶了楊定入宮見駕,根本沒理會碧落,仿佛篤定了她根本逃不出自己掌心一般。

  碧落心知不妙,一早便起床來,由著青黛姑娘長姑娘短地喚著,為她收拾床鋪,整理衣裙,只呆呆坐在窗口,對著滿園秋色發怔。

  苻暉的品味愛好自是與慕容沖截然不同。園子裡,幾乎見不到一株欺霜傲雪的菊花,連紅楓都看不見。只有大棵大棵經冬不落的青松翠柏,密密挨挨地栽了滿園,幾乎連半點陽光也透不進來。倒是圍牆一帶,爬著些開著紫花的藤蔓,鬱鬱蔥蔥,頗具生機。

  不過,時近初冬,菊園中的菊花,也該謝得差不多了吧?

  她陪著慕容沖看了十年的花開花落,終於只剩了他獨自一人。

  便如慕容沖,也應該會很孤獨吧?

  他再獨自在菊園中傷神彈琴時,誰去安慰他?誰去握他的手?誰再用溫軟的笑容,低低地喚他:「沖哥!沖哥……」

  仿若,有大片大片的雪白菊花瓣,在眼前緩緩地飄落……

  「碧落姑娘,姑娘!」

  碧落忽然聽到有人在驚慌地叫,連身體都在被劇烈地晃動著。

  她忙回過頭,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

  她眨一眨眼,滾燙的液體從面頰滑落,而眼前終於明晰起來。

  是青黛,正擔憂焦急地望著她,推著她,一遍遍地問著:「姑娘,你怎麼了?怎麼了?」

  她怎麼了?

  她……她只是滿臉的淚水而已。

  那樣冷的風,迅速地將滾熱的淚水吹到冰冷,卻不知,什麼時候會將滾熱的心,也吹到冰冷?

  青黛遞給她一塊帕子,小心地問道:「姑娘,你……你在想著什麼人嗎?」

  「沒有。」碧落忙擦淨淚水,強笑道,「嗯,離家久了,想家了。」

  青黛仰起尖巧的下巴,眸亮如珠,「姑娘的家……在哪裡?」

  家在哪裡?

  碧落給她一問,居然一時答不上來。

  第八章 惜分飛 秋霜肅夜數寒星

  她早記不得自己原來的家在哪裡,父母又是什麼樣子。

  她只記得,很幼小的時候,她住的地方像是荒野,但奶娘待她很好。哪怕奶娘自己吃草根,也一定會給她遞一碗清粥,哪怕那粥稀薄得照得出人影,數得清米粒。

  後來奶娘似乎攢了不少乾糧,然後帶了她,走很遠很遠的路,遠到後來她回憶起來,只記得那長長而坎坷的路,仿佛通到天涯海角那樣走不完。

  碧落問奶娘她們這是去哪兒。

  奶娘說去長安。

  碧落問去長安做什麼。

  奶娘說長安有她的親人。

  碧落不明白。

  她的記憶裡,她唯一的親人,這世間唯一待她好的人,就是奶娘。

  幾度,她們乾糧耗盡了,奶娘便將她安置在破廟裡,自己去打短工,或賣些一路攢下的繡品,換些吃的用的。

  碧落也想去幫忙,可奶娘總不許。

  她說,碧落不該為奴,不該為婢。

  她隨身帶著一卷畫軸,總用油布仔細包著。偶爾打開看時,她會告訴碧落,畫中那個拈花而笑的盛裝美人,是碧落的母親。

  碧落那半點也記不起來的母親。

  可不該為奴,不該為婢的碧落終究還是成了奴,成了婢,甚至成了被人打倒在溝渠中的小乞丐。

  某一天,一隊亂軍沖過,碧落和奶娘失散了。

  六七歲的小碧落四處拉著人詢問長安在哪裡。

  她要去長安,她要去找奶娘。

  終於,有人帶她去長安了,可惜,卻將她轉賣給富貴人家為婢。那樣一個清靈俊秀的小婢女,在日漸繁榮的長安,還是值幾個錢的。

  碧落記得奶娘的話,她不肯為奴,不肯為婢,一次次地逃離,一次次地尋覓,一次次地失望,直到遇到了慕容沖。

  她這一生記得的親人,竟都和她毫無血緣關係。

  「青黛,」碧落低聲道,「我的家,在平陽。」

  有慕容沖的地方,就是她雲碧落的家。從她八歲起,她便已無可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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