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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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為什麼當他想到這女子也為慕容衝動心時,心裡惱怒得厲害? 這麼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無用鼠輩,哪裡配得到這女子的傾慕,又哪裡配得到他父親苻堅那樣的寵愛,至今還對他念念不忘? 想當年,苻堅為著寵愛陪伴慕容沖,居然連他這個愛子都棄之腦後,讓他心頭的嫉恨,如野草般日日萌芽、成長,直至忍不住向慕容衝動了手,最後卻結結實實地領了苻堅好一頓鞭子。 為了一個白虜賤奴,竟讓他這個嫡親的愛子受了鞭刑! 簡直是畢生之恥! 天色越發陰了,大片大片鉛色的烏雲籠住蒼山與汾河,連碧清的河水都漸漸泛起暗沉的死氣。萎黃的蘆葉葦花,在風中瑟瑟抖著,忽而飄落幾片,在水面上隨風浮沉,再不知會漂向何方。 幾滴雨重重地滴落,啪啪地斜打在樓船上,又打到眾人的臉龐上。 河中,漸漸布起無數的雨窩,越來越密集。 苻暉立起身來,縱聲長笑,「慕容沖,天不留客啊!趁著雨還沒大,趕快回去收拾吧!」 他斜睨了一眼那仿若禁不起風雨半伏於地上的碧落,笑道:「來人,把碧落姑娘迎進艙裡去,可別淋壞了,日後不好見父王!」 「是,下官……告退!」慕容沖緩緩回答,滿是雨水的臉色白中泛青,連唇邊都似失去了血色,但進退之間,依舊有禮有節,不改風華。 眼見有人過來相扶,又見慕容沖低了頭,竟轉身欲走,碧落再也忍不住,失聲高喊道:「沖哥!沖哥!」 他竟要丟開她嗎?他竟要丟開她嗎? 碧落胡亂用袖子擦著臉,再也分辨不出,滿臉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慕容沖終於抬起頭來,與碧落對視。 而碧落本有千言萬語,卻在望到慕容沖的眼睛後,只是顫著發白的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是什麼樣的眼睛啊! 縱然是漆黑如夜,那夜空中至少還該有些星子的微芒。可慕容沖的眸中,除了黑暗,還是黑暗,那種沉鬱的黑暗,如無底洞一般,幾乎要將任何一個看向他的人吸入其中,不得超生。 「我會去長安……見你!」他一字一頓,如鋼珠般向外彈跳著字句,然後,驟然將雙眼閉起,快速與碧落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 雨更大了,淋透了碧落的黑髮和衣衫,也淋透了慕容沖的黑髮和衣衫。 他那雨中的身影,再也無法如以前那般素衣飄然,袍袖揮灑,清逸如畫中之人。 「我會去長安見你!」 寥寥幾個字,繼續在碧落心裡彈跳著,如冰雹般此起彼落地砸著,陣陣地疼痛著。 去見她,又能如何? 把她送給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苻堅,或者讓她陪伴這個充滿煞氣的苻暉? 何況,長安是他最深惡痛絕的地方。自從十年前離開後,他再也沒有去過一次。 他會為了她,破例去長安找她嗎? 她很想站起身來,追上慕容沖,抓緊他的手,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著他,然後向他明媚一笑,為他如漆的眼,帶來一抹溫暖和光亮。 可她的腳似乎軟了一般,剛立起,又已匍匐在地,跌在那骯髒泥濘的雨水之中。 兩名從人過來扶她,她用力掙開他們的手,向著雨幕中漸行漸遠的人影嘶啞著嗓子高聲呼喊:「沖哥!」 「沖哥!」 「沖哥……」 抹一把臉上亂爬的水跡,她勉力要站起,追向那模糊的身影,臂膀忽然一緊,再也動彈不了。 一扭頭,楊定正站在自己身側,努力要將她扶起,寶石般光華明耀的眸子,第一次收斂了笑意。 「沒用的,快回船上去,真要淋壞了!」楊定的聲音頗是溫和。 碧落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要拔出流彩寶劍來,將他制住自己臂腕的手掌砍下來,以獲得想要的自由。 「你想害了慕容沖嗎?」聲音再次響起,很低,夾雜在雨水的嘩嘩聲中,幾乎無法讓第三個人聽到,以至於碧落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回過頭,卻看到楊定微微開合的唇。 她想害了慕容沖嗎? 神智似乎清了一清,她仰頭向天。 天是慘然的灰白色,看不到半點屬於晴天的明朗蔚藍。 秋雨如傾,帶了生冷的寒意打到臉上時,肌膚生生地痛著,卻怎麼也淋不濕那顆灼燒的心。 她的心,在冰冷的暴雨中烈烈如焚。 「啊——」 她終於發出一聲淒然如垂死鳥兒般的悲鳴,軟軟地癱倒下來,由著楊定緊張地半抱半拽,將她拉進船艙,拉進一個小小的房間。 似有侍女前來,拿了熱水和乾淨衣服,為她清洗更換。 而碧落仿若沒有聽到看到,只是趴在小小的弦窗上,瞪著眼睛看著雨幕,奢望著雨幕中能緩緩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沖她優雅從容地一笑,遞來自己的手,握緊她,再不放開。 可她到底明白,那只是奢望。 慕容沖並不只是慕容沖,他還是故燕的亡國皇子。他背負著讓他沉痛了十三年的屈辱,他還有著數以十萬計的宗親和鮮卑子弟要考慮。 牽一髮而動全身。 所以,他一定會忍,繼續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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