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一〇


  當日她雖是蒙面行事,又利用了早年受過慕容氏大恩的石絳珠為掩護,但離去時身形還是讓那些侍衛見過。此時與那人再次相見,想必他看著眼熟,又疑心著慕容沖,便有些疑惑了。

  慕容沖面不改色,迅速代碧落回答道:「她自幼跟在我身邊,八年來不曾離開過平陽半步。」

  苻暉輕笑,「鳳皇兒,我有問你嗎?你很緊張?」

  慕容沖從容微笑,「她生性淘氣,不解世事,下官怕她一時衝動,出言不遜,讓殿下難堪。」

  苻暉伸手就去撫摸碧落的臉龐,「是嗎?我倒想看看,她怎麼個出言不遜法兒。或者,她怎麼個武藝絕世法兒,竟連林景德也能殺害!」

  他的手在碧落臉龐上撫過,碧落只覺似有毛毛蟲在臉上爬動一般,再也忍耐不住,猛地退後,拿了劍就揮向苻暉的手掌,口中已喝道:「滾!」

  苻暉雖是王子,但出生於動亂年代,十幾歲便統領大軍四處征伐,一身武功自是不可小覷。此時眼見劍風掃過,他立刻縮手避去,心下已然大怒。正要令人將她拿下時,身畔一道黃影飄過,伴著一道劍光,飛快劃向碧落。

  碧落看那劍光來得快,忙去抵擋時,身畔的慕容沖喝道:「碧落,不得無禮!」

  碧落心下一彷徨,劍勢去得就慢了,立時不敵。只聞那人輕笑一聲,劍鋒上挑,已將她的武冠擊落,高聲道:「快向平原公認罪,否則我可就徑取你首級了!」

  武冠飄落,一頭烏亮青絲,頓時如水般流散下來。

  碧落大睜著雙眼,驚慌無措地站立當場,對著一群目瞪口呆的男子,再不知該不該繼續揚劍了。

  而方才將她的武冠打落的男子,正是楊定。

  他正若無其事地站在苻暉身旁,笑得雙眼彎彎,如同月牙一般,「三殿下,是個小美人啊!武功也稀鬆平常得很。」

  苻暉乍見了這女子散下發來,只覺如在夜間突然見著一顆光華明耀的寶珠一般,一時炫目得直要眯起眼來。直到楊定無意似的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回過神來,轉向慕容沖,厲聲道:「怎麼回事?」

  碧落也正盯向慕容沖,心下忐忑不已,只是不斷地自問:「我給他添麻煩了嗎?我給他添麻煩了嗎?」

  他本就那麼苦,那麼累!

  慕容沖並沒有看碧落,他安然地望著步步緊迫而來的苻暉,微笑,「稟殿下,這位碧落姑娘是下官的義妹。因練過幾日武功,常隨在下官身畔,又景仰天家風采,故而今日改裝陪了下官前來拜見殿下。」

  「碧落?」苻暉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琥珀色的眸子,不住地在碧落面龐上徜徉流連,驚豔之色,始終不曾退盡。

  碧落只覺那目光似帶了火星一般,又燙又辣,再想不透這人打了什麼主意,不由畏懼起來,忽瞥到抱臂站在一旁的楊定,正微笑著望著她,唇微動。

  縱是碧落反應遲鈍,也能辨識得出,他也正吐著兩個字的口型:碧落。

  他那微帶得意的神情分明在說:「呵,這不是知道你名字了?」

  碧落更是惱怒,但不敢發作,悄悄地挪一挪身子,去牽慕容沖的衣襟。

  慕容沖回過頭來,一眼見到了碧落眼底的惶然和驚懼。他幽黑的眸子暗了一暗,似本就不明的星子,又被一層陰影掩住,幾乎看不清其中的光芒。

  ——哪怕原本是如北極紫微那般明亮耀眼的星辰!

  那層憂傷到絕望的陰影,忽然之間就將碧落的心給揪住,緊張得脊背上一層冷意直沖上腦門,連手腳都緊繃到無法動彈。

  但見慕容沖拉過她,再度向苻暉跪了,從容解釋,「稟殿下,冬月廿六,便是天王陛下的生辰。因下官想著,陛下後宮之中,張夫人身懷六甲,蔡夫人身體素弱,天王身畔,如能多個知疼著熱的女子侍奉,只怕會省心許多。因此有意將碧落奉獻給天王,以賀天王生辰,也表下官的一片忠心。」

  一時之間,碧落似呼吸都止住了,驚駭地望向慕容沖。不知不覺間,她的十指,已深深紮入青草地中。

  而苻暉已攥了拳,似隨時準備一拳擊到慕容沖臉上,嗓門更是高亢淩厲,「你說什麼?你自己沒伺候夠,你姐姐又色衰失寵,所以準備再弄個妹妹入宮去?你們鮮卑慕容……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真不要臉!」

  慕容沖筆直地跪著,對著苻暉的破口大駡,竟是眼觀鼻,鼻觀心,仿若沒有聽到他的侮辱一般。

  苻暉罵了一陣,到底沒敢當著眾人的面將拳頭砸到慕容沖臉上,轉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扶案坐了,冷笑著問道:「那麼,假如我要這個女子呢?你是否打算將她送給我,也好拉攏一下我呢?」

  他挑釁地盯著慕容沖,尖銳如刀的眼神,幾乎要在慕容沖俊秀的面龐上挖下一塊肉來。

  慕容沖淡淡一笑,微一低頭,道:「碧落如蒙殿下抬愛,自然是她的福氣,只是前日下官已上表和天王陛下言明此事。殿下若是看得上她,只怕得去和天王說一聲。天王素來疼惜殿下,想來一定是肯的。」

  苻暉哂笑一聲,「自然……會答應的。你慕容沖的妹子,我可感興趣得很!話說這慕容一族,還真出美人兒,男男女女,都是花兒般的人物,不容錯過哦!」

  望著面色慘白的碧落,他又笑了起來,「既然早晚你都要將她送入長安去,不如就由我順路帶回去吧,也免了太守大人派使者一路奔波。而且路上得經過雍州境內,若不小心被那些不長眼的官兵當賊拿了,可不就糟了?」

  碧落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高聲道:「不!我不跟你去!」

  她盯住慕容沖筆直到僵硬的背脊,用力咬住唇,卻覺臉上忽地一熱,拿袖子一擦,卻是淚水已滴落下來。

  慕容沖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卻在苻暉眯起眼欲發怒的瞬間,迅捷回答道:「碧落的意思,是希望回去收拾一下行裝,和親友們告別,再隨殿下前去長安。」

  苻暉用食指叩著櫸木的條案,半笑半嘲,「她在平陽還有什麼至親好友嗎?算了吧,你瞧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再隨了你奔來奔去,豈不是累得慌?我明天早上就啟程回長安了,也沒空等她慢慢收拾告別去。你這就回去為你妹子收拾了,即刻讓人將行裝送來吧!你這妹子嘛……就留在這裡,本公自然會好好照顧著,安然送到父王身邊。」

  慕容沖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一貫優雅從容的面龐僵如鐵石,連瞳孔深處,也是如墨汁般的黑暗無邊。

  苻暉饒有興趣地望著他,已微有得意之色浮出。

  慕容沖這般謹慎的人物,肯將這女子帶出,足以證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絕對不低。而這女子的神情更是清楚明白地告訴在場的每一個人,她恐怕沒將這個容貌傾國的義兄真的當成兄長。

  慕容沖的魅力連苻堅那樣的男子都抵抗不了,何況與他朝夕相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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