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七一


  竹橋盡頭,有四名侍衛正在水邊樹蔭下憩息,若無其事地喝水聊天。不敢想像以軍威聞名的攝政王府,會有這等閒散的侍衛,還是在康侯每日必經之處。

  如果無雙不攔我,到了竹橋盡頭,該是那些侍衛攔住我了吧?

  我退了兩步,淡淡地笑道:「哦,我的腳原本還沒有恢復呢,也懶得走動。只是聽到哪裡來的誦經的聲音,有些奇怪。」

  無雙頓時松了口氣,笑著答道:「那邊頌賢堂,正做著水陸道場呢,和尚道士擠了一屋子,沒什麼好看的。」

  我不由問道:「誰過世了?」

  水陸道場全名「法界聖凡水陸普度大齋勝會」,是佛家用以設齋供奉,超度前亡後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的法會。從這裡聽著,便知排場不小,但唐天重每日過來,並看不出有甚悲戚之意,哪裡像有親人過世的模樣?

  無雙招呼小丫頭端來泡好的碧螺春,端到我跟前,笑道:「哪裡有誰過世?左不過是侯爺在掩人耳目而已。這會兒德壽宮北面的大佛堂裡,一樣請了高僧在做道場呢!姑娘聰明人,可猜得出在為誰做法事?」

  我心思一動,只覺陽光在倏忽間冷了下來,拿了茶盅在手上,頓了片刻才慢慢揭了盅蓋去撇著茶葉,說道:「王爺府上的,莫不是在位康侯夫人辦喪事?而皇宮中,自然……自然是寧昭儀出事了。」

  無雙抿唇一笑,「我就說,瞞不過姑娘。」

  這樣的三伏天,我背心冒著汗,掌心卻涼了下來。

  早知唐天重絕不會將我交給唐天霄,而唐天霄也不可能將我棄之不理,我也在猜測著唐天重會以什麼手段瞞天過海。

  原來卻是個死字。果然一了百了,清白得很。

  以唐天重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尋兩具與我們身形相似的女屍掩人耳目並不是難事。旁人怕吵架滅族的欺君大罪,唐天重做來得心應手,毫無顧忌。即便是唐天霄識破,如無十分證據,也只能由著他指鹿為馬。

  朝堂之上,唯權勢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朝堂之下,也唯權勢可隻手遮天,肆意妄為。

  我支著額倚著欄杆坐著,小口地啜著茶水,只看著熟悉的滿地清荷出神。

  無雙走開片刻,再回來時,已遞過一支紫玉笛,笑道:「姑娘,若是坐著無聊,不妨吹支曲子,散散心也好。」

  我掂了掂那玉笛,道:「這玉質倒好,只是這麼笨重,留著擺設便罷,吹起來卻也嫌沉了。」

  無雙輕笑道:「姑娘忘了吧?當日皇上請侯爺在怡清宮品嘗姑娘的手藝時,姑娘從用一支紫玉笛吹過一曲《玉樓春》。這便是姑娘用過的那一支。」

  我托起那笛子細看,果然很是眼熟,苦笑道:「侯爺到底神通廣大,只怕就是乾元宮御用之物,侯爺想拿,也是輕易如探囊取物。」

  無雙並不否認,只道:「論起這攝政王府,雖不如皇宮富麗雄偉,這天下的奇珍異寶,倒也不比皇宮差多少。不過皇宮之中,卻有侯爺思慕了許多個日日夜夜的心上人,始終求之不得,只能拿了美人的所用之物把玩,聊慰相思而已。以侯爺如今的地位,多少絕色佳人夢寐以求想……」

  我懶得聽她繼續誇耀主人的英明神武癡情無雙,將紫玉笛丟給她,一邊回屋一邊道:「我不過是個微賤之人,配不起這貴重的玉笛子。如果有合適的竹子,我寧可自己做支竹笛來吹一吹。」

  其實我從未親手做過竹笛,也只是隨口一說,但我第二日起床梳洗時,居然見到桌上放了十余支白竹,旁邊的竹筐裡還盛著小刀、小鋸、鑽子、尺子等制笛之物。

  去了那白竹細瞧時,都是鋸下兩年以上的老竹,並已經過加工,烘燒得直而不焦,正宜制笛。

  無雙見我感興趣,忙道:「昨晚我和侯爺說了,他當即叫人準備了這些來。姑娘瞧著可還妥當?」

  我將白竹丟在一邊,梳著頭髮道:「他若真的想讓我開心,何不放了我和莊碧嵐離去?便是為他供一輩子的長生牌位,我也心甘情願。」

  無雙被堵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久才道:「這個……姑娘得親口和侯爺說去。」

  其實我也知道唐天重再不可能放我離去,連莊碧嵐都被我連累,說不準此時已經成了他和交州莊氏談判的重要棋子。事已至此,我只盼著莊家父子能平安地守住他們一方領土,別讓我再次成了害慘他們的紅顏禍水。

  長日漫漫,被禁錮於這樣的蓮池小榭,的確孤寂無聊,我到底拿過了那些白竹,挑了幾支合適的,做起了笛子。

  無雙在一旁打下手時,我不經意般提道:「宮裡那個九兒,一雙手靈巧得很,嘴也甜,整天嘰嘰喳喳跟個黃鶯似的,如果能來陪著說說話,倒也不錯。」

  無雙笑道:「若論起雙手靈巧,只怕找遍了瑞都城,都找不出比姑娘更心靈手巧的了。看看這笛孔,挖得多齊整!」

  我笑道:「光挖著齊整不中用,要吹著音不偏才好。」

  挖好吹孔,堵上笛塞後,便要量好吹孔至後音孔德距離,挖兩個後出音孔,之後便不時吹一吹,聽一聽,隨時調整著孔的大小,再挖下面的孔。

  如此一來,房中便熱鬧了些,連外面侍候的小丫頭都跑進來,品評著哪個音清了,哪個音啞了。

  唐天重依舊每天來一兩次,只是待的時間卻越來越長了,即便我裝作看不到,他也不離去,靜靜地坐在一邊喝茶,看著我做笛吹笛忙得不亦樂乎。

  丫頭們原來甚是怕他,一見他來便斂聲靜氣躲得遠遠的,卻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過去行了禮,便依舊跑到我跟前陪我做著笛子說笑。

  不知道她們有多少的真心,但手邊有事可做,終日為莊碧嵐他們擔憂的心思倒是略略放了放,幾日後發現做出來的竹笛中,有兩支音色相當好時,我甚至打開窗戶,對著滿池怒放的蓮花,吹了一支《點絳唇》。

  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又成春瘦,折斷門前柳。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後,淚痕和酒,沾了雙羅袖。

  一曲畢,正黯然神傷時,忽然聽到門前一聲清脆的歡喜呼喚:「昭儀!」

  猛地抬頭,竟是九兒著了一身緋紅色的羅紗細群,興奮地跑了過來。

  我一時不敢應她,抬頭望了眼慢慢踱進來的唐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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