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七〇


  南雅意的傷勢極重,莊碧嵐解劍去甲,親自去見圍困他的唐天琪,願意束手就擒,只求攝政王府念著南雅意與寧昭儀的姐妹情分,儘快為她提供醫藥。

  唐天琪不敢做主,急遣信使請了唐天重示下後,立即找來名醫為南雅意治傷,卻沒有抓走莊碧嵐,只收了他的寶劍馬匹,依舊派人嚴加看守著,不讓他離開小村半步。

  南雅意箭傷嚴重,又沒能及時治療,傷勢時有反復,竟比我還嚴重些,到前日才算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了一條命。

  我聽無雙這般講著,雖然略松了口氣,卻也忍不住心裡的酸楚,問道:「莊碧嵐……真的那樣說?」

  無雙道:「可不是嘛,侯爺當時只牽掛著姑娘的傷,一時還沒理會到南姑娘的事兒呢,那會兒我已經被侯爺安排回府中照顧姑娘了,在旁邊聽得明明白白,是他自己找到二爺,說只要就下南姑娘,他寧願束手就擒。」

  我搖頭道:「不是這句。他真的說……要康侯看在南雅意與寧昭儀的情分上救南雅意嗎?」

  無雙點頭,然後窺伺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我忙轉過頭,向床榻裡側臥著,閉上眼睛道:「沒什麼。」

  一出皇宮,無雙便不肯再叫我一聲昭儀,想來這話必是莊碧嵐所傳無疑了。

  他既猜不著我寧死也不願落到唐天重手中,必定會猜我既入攝政王府,康侯多半會寵愛遷就於我,才拿了南雅意和我的情分來說話,卻真的是拿唐天重對我的情感來作為孤注一擲的籌碼了。

  並不能怨他。

  撇開這些日子他們相處的情意不淡,單憑南雅意前後救他兩次,他捨命報恩都是應當的。

  可我根本不是唐天重的什麼人,卻特意提起我來,這話裡話外,倒似他寧願割捨了我卻換取南雅意性命的意思。

  他肯為我捨命,可為了南雅意,他連我都可以舍了。

  或許有血性的男兒就是這樣吧?恩義大於天,更大於兒女私情。

  但這種抉擇,還是像銹蝕了多少年的刀子,無聲地割到了心口的某處,讓我不敢細想。

  攝政王府對我防範之嚴密,絕對只在皇宮之上,再想和他攜手逃去,只怕比登天還難。如今我已別無他念,只求他和南雅意平安,並能最終平安地回到交州,我便該心滿意足了。

  靜養了一個月,我雖未痊癒,倒也能扶著無雙走動走動了。因說這樣的大傷不宜見風,她竟只讓我在前廳後堂來回走著活動活動,連窗戶都不肯開。

  遙想南雅意同樣重傷在身,如今被困在鄉間小村中,想來日子更為難熬,我也耐著性子沉默地將養著,只盼能有時機。

  直到七月初,無雙問了大夫,說出去透透氣也不妨,才肯打開房門,帶我出去走走。

  平時靜臥之時,常聽到水流的聲音,後來又聞到蓮香隱隱,我便知我所住的地方必是近水的軒榭,等我出了前廳,才見前方延伸出了一間敞朗的抱廈,三面臨水,一抬頭便是波光瀲灩,碧葉田田,竟植了滿池蓮花。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減下,餘威猶存,天氣依然炎熱,卻將撲鼻的芰荷清香熏得益發馥鬱宜人了。舉目望去,水上水下,俱是一片翠綠,中有粉荷搖擺,或綻若燈盞,或尖尖含苞,輕裝照水,纖裳玉立,飄飄似舞。那等清冶風姿,一時竟將我看得呆了。

  「蓮池?」

  雖知有水,但我萬沒料到竟是這麼一大片蓮池。而我所暫住的地方,不是臨水而建,而是精心修築于蓮池中央,四面皆水,只留了一個曲折竹橋,蜿蜒有致地通向岸邊。

  無雙已在身後答道:「是啊,這座蓮榭位於攝政王府東北角,其實位置蠻偏的,平時進出王府或去書房議事,並不方便。可侯爺第一次過來,便看上這處地方,把這裡修成了平時寢處之所。」

  我記起房中陳設過於剛硬的風格,不覺失聲問道:「你是說,這裡是康侯在王府的寢處?」

  無雙笑道:「那是自然。想姑娘在侯爺心中何等分量,怎會放心姑娘住到別處去?在宮中住的是侯爺臥室,在王府,同樣住的是侯爺臥室。」

  剛醒過來的一兩天,我也曾有此疑心,可唐天重每日不過來看一眼便轉頭離去,讓我總覺得他該是回自己臥室休息去了。何況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他禁錮於此,也就懶得細細想他的事了。

  我懶懶地走到一角,倚著欄杆坐了,淡淡道:「康侯的脾氣倒也出奇,有不放心的客人,就安排在自己臥室裡。」

  無雙蹲下身,為我揉搓受過傷的腳踝,答道:「算來……康侯的脾氣也的確出奇了些。自從兩年前道江南來了一次,回去後時常魂不守舍,好端端地在自己府裡挖了個大塘子,種了荷花,說是想吃江南那種新鮮的嫩藕。到了南朝也一樣,沒事跑到這裡住,其實開春的時候,這屋子還冷得很呢,明明連蓮花葉子都看不到一片,還親自題了匾額,說是什麼『蓮憶』,姑娘你看到沒有?」

  我聞言抬起頭來,果然發現正堂的匾額上,端端正正鐫著「蓮憶」二字,字體甚是秀逸,絲毫不覺出唐天重一貫的豪雄霸氣。

  無雙繼續道:「康侯原先很是挑剔,又有些潔癖,尋常從太后至朝臣,送他的各色美姬並不少,可他素來

  不近女色,又不喜歡旁人碰他的被簟,說是怕髒。可那日他將姑娘帶回來時,姑娘一身泥水,把簟字子沾得沒一處乾淨的地方,他也只嫌侍婢們行動遲緩,耽擱了甯姑娘治傷更衣。姑娘說說,康侯這性子,是不是太怪了?」

  從來知道她對唐天重忠心不二,難為她還能順著我的話頭拐著彎來贊她家主人怎樣待我好。

  待我好……

  的確是待我好吧!

  只是好到要把情敵和他自己名義上的結髮夫人置於死地,著實讓人不敢領受了。

  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

  我懶洋洋地想著自己的心事,散漫地笑著,看碧瑩瑩的荷葉底下,幾對鴛鴦正懶洋洋地泊著,在沉靜的翠綠華蓋下梳洗著自己的羽毛。

  正出神時,聽到遠處有鐘磬木魚之聲傳來,伴著大群僧道誦經時的梵聲隱隱,好像攝政王府中正在做著什麼法事,並且排場不小,我不由站起身來,往那邊走了幾步。

  快到前方竹橋時,無雙已過來拉住我,笑嘻嘻地說道:「姑娘,你看這太陽還沒下山,外面那日頭還毒得很呢,先別過去吧!真想出去散散心,等再晚些,侯爺過來了,讓侯爺伴著看看王府內的風光,也免得王府那些巡邏親兵誤會,可以嗎?」

  我回頭瞧了瞧她,她被我看得不自在,轉過頭看向別處,笑得有點兒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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