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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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也有鸚鵡八哥,御花園也有各色雀兒鶴兒,但我似乎從沒正眼看過,更沒覺得它們的身姿和鳴叫能如此悠然動聽。 車駕停下時,前方山腰所建的一座宏偉廟宇赫然在目。「西華庵」黑底黃字的烏木匾額高懸,嶄新得仿佛聞得到油墨的清香。 南楚滅了,即便末帝李明昌如今也成了大周降臣,他當年千金萬金的禦寶,如今也沒人敢用了。這方外之地,竟也不能免俗,終於也換下了曾是庵中至寶的末帝題名。 庵中應該早就得到了消息,朱漆的大門敞開著,康侯夫人南雅意的身畔,一名主持服色的老尼正帶了許多尼姑迎候。 「西華庵主持靜慈,見過昭儀娘娘!」 她不卑不亢地前來見禮,瘦瘦的身材,眉目安詳溫慈,並不見曾於將門磨礪的剛強英烈。 瞥一眼緊緊相隨的凝霜沁月等人,我也不敢流露異樣,以佛門規矩,雙手合十上前說道:「世人多重金,我愛刹那靜。金多亂人心,靜見真如性。師太,清嫵世俗愚人,卻也有向佛之心。向讀佛法,多有惑處,願求師太詳解。」 靜慈微笑,「人愛貴而富,我愛白而虛。富貴榮辱會,虛白吉祥居。昭儀果是洞達之人。早聞南施主說了,昭儀強聞博記,才識非凡,若得多多探討,也是貧尼之幸。」 我和雅意相視一笑,攜手入內。 少年時候我曾隨母親來過一次,正是當年這西華庵頗受尊崇的時候。這次重來,雖已改朝換代,倒也沒覺得蕭條多少。 重簷歇山頂的巍峨大殿,當中就是貼金的毗盧觀音塑像,一手執柳枝,一手執淨瓶,正高高立于四尺高的蓮花台座上,低垂慈目俯視蒼生;兩側的善財童子、捧珠龍女也塑得極靈動,眉眼俊秀,略帶稚氣;大殿左右又供奉了三十二尊化身觀音像,排列整齊,形態各異,頗有氣勢。 想來改朝換代之後,此地也是香火不絕,今日知道我要來,才回絕了香客到訪吧? 隨侍的小尼已在香燈上燃了三支香,遞送到我跟前,讓我插到偌大的青銅香爐中,以示供養佛、法、僧三寶。 我一一如儀叩拜了,卻只許了一個願。 只願平平安安逃離瑞都,與莊碧嵐相扶相守…… 有一日,算一日;有一年,算一年。 家不成家,國不成國,這般前途未蔔,我已不敢奢求什麼白頭偕老,百年好合了。 禮畢,靜慈引我和南雅意去靜室用茶論禪,隨同的大批侍衛卻不方便跟著進去了,只能在西華庵四周守衛。 稍加留心,我甚至能察覺庵院四周並不只隨我來的這些侍從,估計唐天霄早就預先派人在附近安插好了,卻不知到底是為了保護我,還是為了監守我。 怪不得他疑心。我本就心存去意,並不冤枉。 只是防守如此嚴密,僅憑我和南雅意二人,能避開他們耳目,悄無聲息地離開麼? 何況,莊碧嵐,又在哪裡? 當日南雅意只說讓我設法混到南華庵來,卻沒有細說怎麼從南華庵脫身,順利逃出城去。 大約引了山間泉水,南華庵奉上的茶倒是清香撲鼻,南雅意一邊品茶讚賞著,一邊真的和靜慈論起了禪學。 凝霜、沁月和南雅意隨身的兩名侍女都在靜室中,我也沒機會細問,只得打起精神,專心聽他們說些佛道禪理。 好在少時書讀得不少,雖沒刻意讀過佛經,倒也有所涉獵,不至插不上口,居然像模像樣同她們談了半日。 午間用的自然是素齋,卻是跟隨我一同前來的御用廚子入了廚房,和西華庵的姑子一同做的,一色用銀盤裝著送來,雖無山珍海味,倒也清爽可口,又有南雅意和靜慈等師太相陪,居然吃得比宮中要多些。 飯畢,靜慈笑道:「昭儀和南施主論了半日禪理,想來也累了,不如且休息一兩個時辰,下午再繼續罷?」 抬眼看向南雅意,她也正望著我,眸光深深。 四目相對,我立時了然,笑道:「嗯,我也難得和雅意姐姐見面,不如給我們安排一間精舍,在一處憩息著,也方便我們好好說說家常話兒。」 靜慈笑道:「東南角上有一小小禪院,正是素來用來招待貴客的,陳設都還整潔,不如請二位屈尊,暫時歇息片刻?」 我應下了,拉了南雅意正要起身時,凝霜忽笑道:「昭儀,我們車上預備有從宮中帶出來的臥具,不如昭儀先坐著喝會兒茶,讓我們去換上?宮裡的東西,到底不是外頭能比的,昭儀睡著也舒服些。」 我不語,望向南雅意。 南雅意搖著團扇,向我慢悠悠道:「好啊,正好我也沾了光,可以和清嫵一起用一用宮中的好東西呢!卻不知二品昭儀的冰簟,和尋常人家的竹席有什麼差別?」 沁月笑道:「姑娘,其實也差不多的,只不過……」 她忽然噤聲,尷尬地向凝霜望了一眼。 凝霜也微紅了臉,勉強笑著接了口:「只不過昭儀素來用的東西,到底預備得要精緻些。」 她們必定受了唐天霄的暗中囑咐,生怕我們坐臥之處有什麼不妥,——比如藏個「姦夫」暗中幽會,或留些「情詩」暗通款曲之類,所以要先行去檢查一番。 心中雖是不悅,我也只能若無其事地啜著茶道:「那快去吧,我也倦得厲害了。記得備上一壺好茶,說了一上午,嗓子幹得厲害呢!」 二人應了,已飛快跑了出去。 我站在窗口只作賞景吹風,暗中留意時,果然不久便見幾名侍衛首領在沁月的帶領下,直奔東南方向去了。 防得果然精密,連宮女的檢查都不能放心,看來不把屋子翻個底朝天都不會讓我住進去了。 不論唐天霄是為了保護我還是監視我,此刻我都恨得有點牙癢癢。 南雅意也走了過來,半倚著窗櫺,輕輕搖著扇子,撲撲的清風一下下掠在我身上,她身上。 我不安地握住她的手,她扭過頭,沖我笑了笑,也將我的握得緊緊的。 「我們以後的日子,都會好好的。」 她說著,對我笑得很輕鬆,卻不經意般瞥了一眼靜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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