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五三


  「是,不過這穗子有點舊了,朕想要個新的。你就告訴她,朕不小心把穗子弄丟了,現在只想把原來的找回來,問她肯不肯重編一個原來那樣的。」

  他不小心把原來的弄丟了,只想把原來的找回來。

  再想不出,這個時而精明厲害、時而懶散無能、時而純樸明淨的少年,居然能一語雙關,說出這麼感性的話。

  我一時心蕩神馳,伸手接過那明潔瑩潤的玉珮,一口答應:「好,我一定……勸她重編一個。」

  重編一個,找回他們原來的,代替已經沾灰惹塵失去光華的那一枚。

  唐天霄便微笑,一邊喚人進來更衣,一邊扭頭向我吩咐:「朕會叫些身手高明的侍衛隨身保護,你單帶了凝霜和沁月去就可以了。九兒那丫頭古古怪怪,天知道你怎麼□的?不許帶過去。」

  我披著衣裳坐在床沿上,懶懶道:「皇上不放心我?」

  「嗯,朕不放心。怕你一去不回。」他說著,走到我跟前來,明亮地眼睛凝視著我。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作睡意朦朧,半閉著眼靠著蝴蝶穿花的床圍憩息,也不答話。

  已聞得外面有輕捷的腳步傳來,應是凝霜等人拿了唐天霄的洗漱之物進來服侍了。

  臉上薄薄的一涼,似有輕薄的絲料拂到臉龐。

  未及抬頭,眼前暗了暗,唇邊陡地溫熱,竟被人輕輕銜住,又迅速鬆開,像春日裡暖洋洋的風,沿著頰邊的肌膚一擦而過。

  薄而軟的觸感,很陌生;撲到鼻尖的氣息,卻極熟稔。

  我驚駭地下意識地避開那種親近時,身體向後一仰,便要摔回床間鋪著的涼簟時,腰間驀地一緊,已被唐天霄攬住。

  他的鳳眸彎彎地挑起,居然沒有扶住我,反而順勢和我一起臥倒在了竹簟上,和我面面相對,鼻子都快要碰到一起了。

  我驚駭地瞪大眼睛,慌忙甩開他的手坐起身時,唐天霄依然躺在床上,促狹地哈哈笑著:「朕的昭儀還真有趣兒,都老夫老妻了,還能這麼害臊?」

  房中便傳來侍女們低低的竊笑。

  床前垂下的豆青紗縵,天亮後已經掛到兩邊。兩人方才的嘻鬧,便一覽無餘地落在了前來侍奉的宮女眼中。

  唐天霄素來對宮人寬厚,怡清宮常來常往,宮女們更不懼他,眼見他有心調笑,更是湊趣兒地笑出聲來。

  唇邊不屬於我自己的濕潤猶存,唐天霄沖我慵懶地笑著,鳳眸亮得通透,偏偏蘊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清晨一室流轉的淡淡浮光中奇異地曖昧著。

  當著宮人的面,我就是氣惱也沒法發作,撫著他親過的唇,瞪著他竟說不出話來。

  而他竟起了身,若無其事地洗漱更衣去了。

  這一大早的,他絕對沒有喝酒,絕不會醉。

  直到出了宮,坐到轔轔的馬車上,我還在為他突如其來的輕輕一吻而心神恍惚。

  我已經不是十三四歲不解人事的豆蔻少女。他雖曾在醉後說過我們是朋友,可純粹的朋友顯然不包括親吻。

  聯繫他幾回用辭含糊的言語,以及格外專注的眼神,我不得不猜疑,他是不是日久生情,對我有點動心了?

  所以,原來所說的會成全我和莊碧嵐的承諾,他再也不提了。

  所以,他捨不得南雅意離開,也捨不得我離開。

  帝王也有情愛,可唐天霄的情愛,和我或南雅意所期盼的,好像相差甚遠。

  它不會專一,也不會成為他的死穴。

  也許,南雅意遠遠離開,並不是壞事;而我更不該有所遲疑,再在宮中拖宕。

  哪怕唐天霄一再說,不許我一去不回,哪怕……從此他在宮裡,再也沒有了可以敞開胸懷說說話的人。

  雅意冉冉,金枝脫玉籠(一)

  車駕離皇宮漸行漸遠,肅穆沉重的氣氛漸漸散開,市集上的各色叫賣聲、歌舞之地的笙鼓歌樂,伴著孩童的嘻笑歡鬧,喧囂成了江潮一般的鼎沸人聲,澎湃地湧入耳中,湧上心頭。

  我不由拋開滿腹心思,小心地撩開車廂旁側的錦簾,望向久違了三年多的瑞都街道。

  紫陌風光好,繡閣綺羅香,瑞都繁華如昔。陽光下行走的百姓大多衣著整齊,神色安寧,並不見半年前的改朝換代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大周朝廷雖然叔侄兄弟爭權奪利,六部重臣各懷心機,但于治國平天下,的確頗有能耐。富庶的江南魚米之鄉,看來快成為大周一統天下最大的糧草輸出地了。

  我的馬車緩緩在官道駛過,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唐天霄顯然有過安排,我的車駕內部陳設雖是華麗,甚至預備了冰塊放在一角以驅除車廂內的悶熱,但外表看來卻很是平常,雖是朱纓翠絡,紋雕羽飾,顏色卻已陳舊,看不出原來的尊貴華美。

  車駕前後衛侍從不少,甚至可以看得出是宮裡出來的,可衣服一色的半新不舊,並不十分引人注目。

  不知道的,也許會猜測是宮中有些臉面的太監出來採辦物事,或哪個不受寵的宮妃回府省親,決計想不到是當今最受寵的寧昭儀出宮祈福。

  無雙和九兒都沒能隨侍我身側,後面的隨從也都是唐天霄的心腹侍衛。雖然聽說莊碧嵐已經離開,他顯然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只肯讓我在他的掌控下有所動作了。

  而我雖然約出了南雅意在西華庵見面,可我完全不知道她那邊到底有多少的把握可以將我帶出城。

  畢竟,這裡已是大周的天下。莊家雖在交州有幾分勢力,莊家軍雖然英勇善戰,面對鐵桶般堅固的瑞都城池,也只能徒喚奈何。

  行至南城,人煙略略稀少,幾座小小山丘連綿,一道清溪順了山勢過來,潺潺於官道旁。青山芳草,將那溪水映得翠色盈人,又有喜雀黃鶯湊趣兒,在夾岸的垂柳間跳躍,不時撲展翅膀,逍逍遙遙地翔旋翩飛于碧藍的天空。擺動的尾翼瀟灑劃過之際,有一聲兩聲清脆的和鳴隨風飄揚,嚦嚦婉轉,滿是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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