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五五


  靜慈卻沒有看向我們,也沒有留意那些侍從,靜靜地坐在一角掐撚著念珠,用極悠緩的聲線低低誦著經文道:「未曾生未曾滅,未曾有未曾無,未曾穢未曾淨,未曾喧未曾寂,未曾少未曾老,無方所無內外。無數量無形相,無色像無音聲。不可覓不可求,不可以智慧識,不可以言語取,不可以境物會,不可以功用到……」

  她掐數念珠的手極穩,看不到一絲顫意,再不知是早有安排胸有成竹,還是真的看破生死四大皆空。

  南雅意手心泛上了汗水,浸濕了我的掌心,快要和我掌中冒出的汗水融作一處了。

  「雅意姐姐……」我不安地輕喚了一聲。

  南雅意鬆開我的手,笑道:「你久在宮中不走動,這會兒困了吧?不如我們先慢慢走過去吧,等我們走到那邊,估計他們也該收拾好了。」

  我忙應了,令隨侍的小尼姑在前導引,一路走過去時,果見我那幾名侍從疾步從那禪院走出,遠遠見著我,便避了開去。

  我暗自松了口氣,和南雅意加快腳步趕過去時,沁月、凝霜已擦著汗迎了過來,笑道:「剛整理好屋子,可巧昭儀就趕來了!」

  雅意冉冉,金枝脫玉籠(二)

  走到房中察看時,原木質地的桌椅床櫃,乍看甚是簡樸,但細察時便覺用料做工都挺考究,不比一般官宦人家用的陳設差。帳幔是用隱著翠鳥銀紋薑黃錦鍛所制,另一面牆上也懸著個大大的「禪」字,用精心雕鏤的青鳥旋舞原木框架裝裱著,讓佛門淨地的出塵脫俗中,不經意地散發出非同尋常的富貴氣息。

  床榻上鋪陳好的臥具確是宮中用的,冰簟柔軟細滑,薄衾織著祥雲翟鳥圖案,極是精細。我撫著明耀的金線刺繡,笑道:「嗯,果然我和素常用的一樣。想來睡得一定好。」

  我側頭向凝霜等人笑了笑,「你們去別的屋子裡休息吧,正好讓我和雅意姐姐好好說說話兒。」

  凝霜、沁月本就是服侍南雅意的,聞言忙過來把兩人備好茶,才放心出了屋子,掩上門。

  大約連唐天霄也只疑心過我可能會尋機離去,萬沒想到南雅意也會幫我,清查了房中再沒有其他人,也沒發現任何異樣,他這兩個心腹丫頭到底聽話地離開了屋子,侍衛們雖有四五個跟了進來,也只在精舍外的月洞門處守護。

  我瞧見南雅意松了口氣的模樣,便知她必有安排,忙問道:「雅意姐姐,四處防得和鐵桶似的,我怎麼走?莊……莊碧嵐在哪?」

  南雅意微笑,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察看了四周動靜,確定了無人在監視,才走到床榻前,撩起了絲袖,用力將床榻前光潔平整的踏板提起,掀到一邊。踏板下是大塊的青磚,因長期不曾暴露中空氣中,顯得有些潮濕,乍看並無異樣。

  但細細查看,那種潮濕並不均一,左邊比右邊要乾燥些。我彎下腰,敲了敲左邊的青磚,果然是中空的嗡響,不由驚喜地望向南雅意,「有暗道?」

  南雅意微笑點頭,走到牆上那個裝裱精緻大氣的「禪」字前,扳住了周邊的木框,緩緩轉動。

  有沉悶的格格轉動聲傳出,右邊的大片青磚緩緩下沉,露出凹凸不平的一串窄窄石階,綿延至一條黑黢黢的地下暗道。

  南雅意向下探望著,低聲道:「說了會有人接應我們的。」

  我有些喘不過氣,緊緊抓著她手臂道:「是碧嵐麼?碧嵐會過來接我們麼?」

  南雅意抬起眼,眸光有些複雜,「他自然一心一意要將你帶走。只是瑞都對他太過危險,所以約好了我帶你出城,他帶人在城外迎候。我們一定可以順利脫身,從此遠走高飛,你和他……自此也可琴瑟和鳴,從此只羨鴛鴦不羨仙!」

  「好,我也只要……過上那樣的日子,有多久,算多久!」

  仿佛又見著了莊碧嵐澄澈明亮的雙眸,我也不覺得下面那條陰森森的暗道有什麼可怕的了,提起裙子便走下那臺階。

  走不了兩步,便見階下火光一閃,我低低驚呼時,南雅意忙扶住我輕聲道:「別怕,是接應我們的人。」

  走到階下,果然看到兩名黑衣人剛點燃了火把,竟是兩個壯年男子,腰間佩著刀劍,正將兩隻不知裝了什麼大布袋拖了過來。

  見我們走近,這二人立刻丟開那鼓囊囊的布袋屈身行禮:「兩位姑娘請儘快離開,這裡就交給我們吧!」

  南雅意應了,微笑道:「辛苦二位了!」

  青苔的潮濕黴腐氣息中,我仿佛聞到了淡淡的腥臭味,不覺皺了皺眉,望向那兩個布袋。

  南雅意顯然也聞到了,拿帕子半掩了鼻,眼底微露了一抹驚悸,卻沒有多問一句,接過其中一人手中的火把,拉了我逕自往前走去。

  雖然早已知曉這個西華庵不同尋常,但乍見了兩個顯然身手不凡的男子出現,我還是有些訝異,一邊跟著南雅意在這簡陋崎嶇的狹窄暗道中借了火光踉蹌走著,一邊忍不住問道:「這個密道通向哪裡?他們……是什麼人?」

  南雅意沉默片刻,居然答道:「不知道。」

  我愕然,抬頭正對著她一對杏眸,倒映著火把跳躍的光彩,曜亮如星,肌膚愈顯得膩白如雪了。

  她抿著唇輕笑,「我雖然和靜慈師太等人交往了一段時間,卻真的不知這座小小的尼姑庵,會是藏龍臥虎之地。莊碧嵐……應該早和她們有來往了吧?今天的事,也是他和靜慈師太他們早已預備好的。」

  「出家之人,本不該問這些世俗之事。」我沉吟,「她們……大約從來不是真正的出家之人吧?」

  「是。這所謂的南華庵,應該比我們所能想像得,要大許多。」南雅意別有所指,「也許,一直延伸到交州呢!這個,也許你能問得出來。」

  她這麼說,顯然是不清楚了。

  這個與南楚和西南交州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庵寺,也不可能輕易讓她一個周人摸清底線。

  可她還是信任了莊碧嵐,只為他是我一心苦等的男子,我是他不肯放棄的女子。

  暗道內有涼涼的風流動,比外界更清涼,但我的背上還是有點汗意。

  靜慈以禪學接近南雅意,看來也不簡單;如果她是受寵的康侯夫人,或能對攝政王父子有一定影響力,第一次進南華庵後,就不一定能好端端出來了。

  三年,阻隔在我和莊碧嵐之間的,不僅有時間,還有空間。

  只希望,我們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拉近這種距離,延續我們青竹梅馬時的兩小無猜,從無隔闔。

  但打算和我們一起離開的南雅意,就沒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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