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四七


  匆匆離去時,唐天重並沒有再阻攔,只是我拐了個彎轉入另一巷道時,悄悄瞥了一眼,他像一具陽光下的黑色雕塑,居然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向我凝望。

  而我也已下了決心,儘量和唐天重維持住表面的良好關係,一則不讓他遷怒南雅意,二則我也能在他的默認下不斷找機會把南雅意召進宮來,再敘姐妹情誼。

  也許,還能再續她和唐天霄的未了之緣。

  唐天重在德壽宮前攔住我的消息自然瞞不過唐天霄。

  晚上再到怡清宮時,他便問我:「清嫵,唐天重沒為難你吧?」

  「沒有。不過是……提了提南雅意。」

  「雅意……」眉又皺起,輕袍緩帶的少年帝王有些無力地坐倒在軟榻上,嘆息,「雅意等於被他打入冷宮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幸還是不幸,就看皇上心裡有她,還是沒她。」我覷著他的臉色,小心地說道,「如果皇上肯給她三分希望,如今的不幸,也就沒那麼淒慘了。說不準,日後回想起,還覺得是種幸運呢!」

  唐天霄沒有接我的話頭,側著身玩弄著那只雙魚長命縷,許久才問道:「他……怎麼會提起雅意?」

  「他說……雅意想念我了。」

  「哦!」他的眉蹙起,輕聲地重複,「想念你?」

  我不覺微慍,「皇上如果覺得她僅是想念我,那麼,就當她僅是想念我吧?」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五)

  唐天霄沉默,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長命縷那彩色的絲穗,一下一下地拽著,像是無聊之時的隨手遊戲。

  我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壓著性子低聲道:「我也很掛念雅意了。不知皇上允不允我召她入宮見上一面?」

  如無皇上特別諭旨,按一般召見外命婦的規矩來,須從經過文書房和禮部數道手續,沒有個十天八天都下不來,何況我和南雅意身份敏感,如若在哪位公公或大人看了不順眼,捅了一點半點消息給沈皇后或宣太后,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

  這回唐天霄總算沒裝傻充愣,立刻點頭道:「好,你要見她……就召她進宮見見吧!」

  我猶不甘心,試探著繼續說道:「我想著她老是一個人呆著,難免孤寂。如果能常進宮說說話兒,應該可以略略開心些,我見了也放心。」

  「哦……論理她是康侯夫人,給她一道自由出入宮禁的諭旨也不妨。不過……還是不用了吧?」

  「不用?」我反問,嗓門變得尖細,「皇上是不想讓唐天重知道你們在彼此心裡的份量以免有機可乘,還是打算眼不見為淨,寧可對雅意的生死困厄不聞不問?」

  「你……」唐天霄立時漲紅了臉,一掌擊在榻上,斥道,「什麼時候輪著你來教訓朕了?朕還真把你縱壞了,越來越無法無天!」

  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的勃然大怒歸結於心事被看穿後的惱羞成怒,只是想著城外孤淒無依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的南雅意,我同樣憤懣,冷冷地看他一眼,轉身走開。

  大約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不屑還是讓他注意到,我還沒踏出兩步,忽然覺得周遭的空氣變了。

  凝滯,沉悶,以及雷暴雨來臨前夕的壓抑。

  猛地回頭,唐天霄正半倚在榻上,衣衫半敞,看似鬆散的姿態,卻因著渾身肌肉的繃緊而竄出一股剛勁不阿的氣勢,宛如一張拉滿了的弓,不見半點原來的灑脫慵懶。

  我心中抽了一下,正反思自己說話行事是不是真的太過份了時,只聽輕微地「叭嗒」一聲,扣在軟榻上的長命縷斷了,被唐天霄將它握到了掌心。

  我向前走了一步,又頓了身,疑懼地望著這個兩眼通紅失去了以往淡定的少年。

  他慢慢攤開掌心,縷縷絲線,正繚亂躺在縱橫的紋路上,鮮豔的顏色,益發襯出了手掌微微發青的慘白。

  兩道指甲形狀的淡紅傷痕,慢慢涸出和紅絲線同樣鮮明的殷紅,凝聚,擴散。

  「呀……」

  他驀地高喝一聲,拋出手中雙鯉,叮地拔出袖中短劍。

  寒光爍爍,星芒點點,燭光搖曳間,雙鯉的長命縷寸寸斷裂,五色柳絮般飛揚在房中。

  激烈動作中,唐天霄冠帶脫落,黑髮淩亂鋪下,那張狂躁到變形的面龐失了原來的俊秀,看來有幾分可怕。

  「皇上!」我失聲喊,忙沖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緊握短劍的手,叫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武藝不凡,論起我一拉之力,根本不可能止住他的動作。但他不過略掙了掙,更由著我握住,咬住下唇不說話。

  屋內動靜不小,外面已傳來雜遝的腳步,很快便聽到靳七領了人在門外高問:「皇上,皇上,有事麼?」

  唐天霄盯著被燈籠映得一片通紅的霞影窗紗,眼中懾人的光芒慢慢消逝,回答的聲音更是風平浪靜:「沒事,朕又想著一個好玩的主意了!快去拿一壇酒來,朕要和昭儀好好喝一杯。」

  屋外的喧囂頓時平息下來。

  我松了口氣,彎腰還沒來得及將地上的碎縷收拾乾淨,便有宮女過來,奉上了最好的女兒紅,以及幾道清淡的下酒小菜。

  「對不起,我失言了。」

  無人之際,我終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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