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四六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四)

  硬著頭皮想當沒聽到都不成,善解人意的無雙在這一刻隻會體恤她的主上之意。

  她居然拉住我道:「昭儀,侯爺喚你呢!」

  不得已轉過頭,我站在一株銀杏下,看著唐天重走過來,斂衽見禮:「康侯,前殿的筵席結束了麼?」

  唐天重眼底的光彩黯了一黯,慢慢道:「沒有。我聽說你提前離席,所以跟來瞧瞧。養得怎樣了?好似也沒養胖多少。」

  我展顏笑道:「我不過一個無根無基無德才無才的小女子,想在後宮立穩腳跟,無非以色事人。如果養得太過豐腴,只怕皇上不喜。」

  如我所料,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去,垂了眼簾側頭看蓮池中遊動的金鯉,呼吸明顯濃重。

  趁著他心情不快,我向後退了一步,說道:「這天越來越熱了,我可給曬得有點受不住,得先行回宮了。侯爺請自便。」

  伸手一拉凝霜,我只作沒看到無雙滿臉的焦急,便要離去。

  唐天重的目光迅速自池水中抽出,轉向我這裡時,眸光中仿佛漾入了被炙曬過的水紋,一時透明得顯出空茫。

  可不論他對我是怎樣的喜歡或憤怒,在唐天霄、宣太后僅咫尺之遙的德壽宮前,我諒他不敢有所動作。

  扶了扶鬢間珍貴的鳳頭步搖,我往怡清宮方向走去時,忽聽唐天重高聲道:「昭儀,我那夫人說和你私交甚好,很是想你。」

  南雅意?

  被他冷落在城外別院不知多少個日夜的南雅意?

  我驀地頓住腳步,眼眶已經發熱。

  他已趕上前,雙唇一抿,仿若要抿出個笑意,偏偏將那淡紅的唇擠作了直而薄的一道,細長得像刀劍的鋒刃。

  「前兒府中令人給她送端午節份例時,她傳了話過來,說久不回宮,思念和她情同姐妹的甯昭儀了!」

  如果他說南雅意親口向他說思念我,或許我還會猜疑他是不是在找話誆我,但他說是下人傳的話,正和他素常冷落康侯夫人的傳言不謀而合。

  而南雅意又在承受著怎樣的孤寂,才會說出思念我的話來?

  「雅意姐姐……她還好麼?」問他時,嗓音已然沙啞。

  唐天重緊緊盯著我,眼底的空茫已經消失,又是讓人莫測的一片黝黑。

  「應該……過得不錯吧?」他慢慢說道,「有些事,昭儀大約也心知肚明。本侯娶她,不過是個意外。不過她既是欽定的康侯夫人,我也不會委屈了她。只是她性情孤僻,一直呆在城外,偶爾回城,寧願去和西華庵的幾個尼姑論什麼禪,講什麼道,也不願回攝政王府。本侯也不是不知趣的人,自然由她去了。」

  如此說來,南雅意應是衣食無憂了。

  就連唐天重,也不過是冷落她,並不曾因為唐天霄的刻意調包而遷怒為難她。

  可吃飽穿暖從來不是我們生活的全部;如果日子真有那麼簡單,我們都該快活許多。

  南雅意明知唐天重從沒將她放在眼裡,還傳了這樣的話過去,分明是極不開心了。

  何況我再清楚不過,她想見的,絕不僅是我。

  心念及此,我不再急著離去,遲疑問道:「她既說思念我,一定是想見我了?卻不知侯爺肯不肯成全?」

  不曉得他對於南雅意和唐天霄的情份知道多少。如果他知道南雅意傾心于唐天霄,哪怕自己再不將她放在心上,也不願意讓她進宮了吧?

  兄友弟恭的外衣下,是血淋淋指向對方的尖刀。

  自己不痛快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要讓對方痛,最好是心神大亂,才能有機可乘,一擊斃命。

  但他和南雅意可能真的不曾有過交流。唐天重猶豫片刻,居然答道:「既然你們姐妹情深,見見面也是應當的。只要昭儀高興,隨時可以將她召入宮中陪伴。」

  我沒料到他這麼爽快,忙向他行下一禮:「多謝侯爺成全!」

  唐天重凝視著我,好一會兒才歎道:「前兒我救了你,千方百計保住你一條小命,都沒聽你這麼鄭重其事地謝我。」

  我受皇后刑罰,始作俑者就是他,居然還指望我道謝或感激?

  我也不和他爭辯,嫣然笑道:「侯爺大恩,清嫵沒齒難忘!只是侯爺向來英雄,所救之人不計其數,我若特地為了自己這點兒小事道謝,不是顯得小家子氣了?日後如有機會,清嫵必定捨命相報!」

  忽然發現,自己說起謊話來倒也得心應手,唐天重聽了居然好像還挺受用,抿緊的唇角揚了起來,「我哪要你什麼捨命相報?只是……只是你這丫頭,也太不知趣了些!」

  最後幾個字,他的聲調明顯柔緩了下來,我甚至看到他的手抬了抬,仿佛想伸過來,拍一拍我的肩,或拉一拉我的手。

  應該顧及眼前尚有凝霜、無雙等人,到底不好太過放肆吧?他到底收回了手,很是溫和地笑了笑。

  這種意外的溫和讓我莫名地有些心悸,寧願他拿著救命恩人的架勢逼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了。

  我慌忙笑了笑,道:「那麼……那麼我先告辭了。來日我會稟明皇上,邀雅意姐姐入宮敘敘話兒。」

  唐天重仿佛在嘆息,卻清晰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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