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四五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三)

  也許猜得到問了也白問,唐天霄並沒有追問莊碧嵐是怎麼聯繫到我,怎樣把我約去靜宜院的。但這事發生後,便聽說宮中侍衛有很多因換防而調離原來職位,又傳出一名太監被罰下暴室、兩名宮女跳井身亡的消息,我猜著他們多半便是唐天霄查出來的莊氏內應。

  九兒也曾被總管大太監叫過去,盤問當夜之事;我生怕她受委屈,特地叫了怡清宮的管事太監跟去看著。九兒素來機靈,當然不會招承是自己從中傳遞了消息,只說奉了昭儀娘娘之命去了靜宜院,其他一概不知。總管太監不好用刑,更不敢跑來訊問我,拖了大半天,到底無計可施,又將她放了回來。

  隨著端午節的到來,宮中接著幾波的徹底清查終於告一段落,怡清宮門前監視的守衛撤走了,不許宮人進出的禁令也取消了;問起無雙時,輾轉得來消息,說外面對莊碧嵐的搜索也鬆懈了很多。

  現在,只要等交州的探子回報一聲,說莊公子已經回到交州城,瑞都禁衛人仰馬翻的日子便可以結束了。

  而我,也可以放心地繼續做唐天霄手中稱職的棋子,在漫長的等待和遙遠的夢想中,麻木不仁地度過隨時可能風雲變幻的每一天。

  凝霜、沁月等人終於松了口氣,在歡聲笑語中用紅色絲綢束了艾草、菖蒲等辟邪招福之物懸於門戶間,又分了粽子大家嘗鮮。

  按以往周宮的習慣,這天眾妃嬪是要和皇上一起去太后那裡領雄黃酒的,凝霜等人早為我預備了一套淺紫色百褶宮裝,又披了淺粉披帛,簪了鳳頭鑲寶珠金步搖,走在花枝招展的妃嬪中,並不算十分引人注目的顏色,可也不會比誰遜色多少。

  我依舊是一貫的安靜謙恭,低眉順眼地混雜在眾人中,努力模糊著自己的存在感。

  沈皇后仿佛多盯了我兩眼,依然昂著高傲的頭,滿臉不屑;而宣太后則是一視同仁的慈詳微笑,直到我隨在謝德妃、杜賢妃身後去敬酒祝壽時,她才像注意到了我,越過兩位妃子,單和我笑道:「寧昭儀,身體可好些了?」

  我忙垂手答道:「謝太后關心,臣妾已無大礙。」

  宣太后點頭飲了酒,我們正要退下時,她忽然扭過頭問身畔的侍女:「前兒富春縣不是有貢來白獺髓麼?那個養肌護膚祛除疤痕最有效,呆會拿些給昭儀,另外再把素日哀家用的珍珠粉、琥珀屑分些給她。」

  我恭身謝恩時,身側和背後已有幾道火辣辣的目光尖利地刺了過來。

  杜賢妃在輕笑,「寧昭儀還真有人緣呢,皇上寵愛,連太后娘娘也這般憐惜!」

  謝德妃往皇后身畔靠了靠,點頭道:「看來寧昭儀當日做宮婢時果然學得一手好廚藝,好本領,不但合了皇上胃口,還合了太后胃口呢!」

  沈皇后似笑非笑地欠一欠嘴角,額前五鳳朝陽掛珠釵前殷紅的珊瑚珠墜子很有氣勢地一晃,輕描淡寫道:「諸位妹妹若是想學,不妨叫個禦廚房的宮女到自己宮中去,好好學上幾日。」

  「這個……」杜賢妃揚起自己纖白如玉的手,鮮豔精巧的蔻丹如春日妖豔的花瓣,晃得人目眩神馳,「皇后娘娘,這可難了,我最受不了廚房裡的味兒,長這麼大,還沒下過廚呢!」

  謝德妃淡淡地笑:「有些本領,我們姐妹可學不會呢!」

  以下賤手段妖媚惑主的自然是我,勾走了她們共同的夫婿的魂魄。

  有意無意,我總會被置於風口浪尖,無處躲藏,且無可奈何。

  下麵飲宴如坐針氈;但即便坐於針氈,我也努力保持並習慣著隱忍的沉默,只作沒聽到觥籌交錯間那些妃子們或明或暗的嘲諷,靜靜地等待宴會結束。

  終於有太妃因身體不適提前退席時,我也藉口到了吃藥時辰,向太后告退。宣太后一臉慈愛地應了,讓宮人即刻拿了白獺髓、琥珀屑等物,送我出德壽宮。

  扶了凝霜、無雙的手踏出宮門時,德壽宮的正殿正熱鬧,雖無歌舞聲樂,倒也笑語喧嘩。唐天霄和他的諸位皇室叔伯兄弟們在那裡另開了一席,想來正一團和氣地敘著叔侄之義,手足之情。

  走到宮外蓮池邊,我不由頓了頓身,放緩了腳步,扶了漢白玉欄杆向池中觀望。

  五月的陽光頗有些烈意,大張大張的荷葉盈了滿滿的翠意,宛如碧玉琢就,悠悠地搖曳池中。池水極清,倒映著藍天,光色透明而瀲灩,幾尾金鯉在碧綠的蓮梗中穿梭,姿態曼妙,自得其樂。

  如果此時我撒下魚餌,想來它們必然會和這湖裡三年前那些魚兒一樣,快快活活地遊過來,晃著尾鰭爭競食物。

  魚兒應不是原來的那些魚兒了,但它們能在家國劇變中安然無恙地延續著前一代的平靜生活。一池清蓮,年年開,年年謝,倒也從不缺賞蓮人。

  它們都過得快活。

  無雙笑著問:「這裡風光不錯,昭儀要不要到前面石凳上坐一坐,吹一會兒風?」

  「有什麼好看的,無非是些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我這樣說著,也不由走向石橋另一端供人休憩的石凳。

  其實很想在這裡安靜地多呆片刻。甯府早已沒落,莊府更是變成了墳場鬼域,德壽宮住了這麼些年,有著疼我護我的姨母杜太后,多少還能找著些家的感覺。可宮內早已物是人非,讓我怔忡的,也只能是這些似是而非的風光了。

  可我才坐下,往蓮池對面略一抬眸,便後悔不已。

  唐天重正大踏步自宮中走出,逕自走向我這裡。他那雙凜光四射的墨黑眸子,連這樣熾熱的陽光都化不去其中深濃的威煞之意。

  無雙在他露面時,分明長長地吐了口氣,立刻讓我意識到,無雙讓我坐一坐,吹吹風,原來就是這樣的用意。

  如果我猜得沒錯,在我起身和太后告辭並取賞賜時,她便已暗中叫人傳了訊息給唐天重了。

  我平日踏出怡清宮的時候實在不多,身為後宮昭儀,唐天重也沒藉口到宮中來找我,是以我回宮之後,再也不曾碰面,更不曾讓他得著機會,指斥我不識好歹,執意隨太后回了後宮。

  皺一皺眉,我忙站起身,正要當作沒看見,匆匆離去時,唐天重已在蓮池的那端喚道:「寧昭儀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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