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四三


  如果唐天霄真是那個浮誇淺薄庸庸碌碌的無能帝王,無雙的話,我將深信不疑。

  緊緊盯著無雙,我等著她的下文。

  果然,停頓片刻之後,她小心地問我:「昭儀,要不要給你端碗冰糖燕窩粥來?侯爺聽說你幾天茶飯不思,很是擔憂呢!」

  侯爺,康侯唐天重。

  也只有他有那樣的能耐,不動聲色地將唐天霄或者說太后一系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吧?

  我慢慢地彎過唇角,輕輕道:「幫我謝過侯爺關心吧!」

  「呵,奴婢一定轉告。那麼,昭儀,這燕窩粥……」

  「端來吧!」

  唐天霄到那天的晚間才過來,眉宇間有些疲憊,但見著我時,那鳳眸立時斜斜飛起,也不管許多宮人正在跟前,便過來拍拍我的臉龐,笑道:「怎麼著了?朕兩天沒來看你,就不痛快了?這板著一張小臉兒,給誰看呢?」

  他談吐瀟灑,滿臉嘻嘻哈哈不以為意的笑容,瞧那模樣,好像根本就忘了前晚發生的事。

  沉默良久,我勉強一笑,從凝月手中接過一盞茶奉上,低聲道:「皇上說笑了。臣妾哪敢對皇上不敬?不過是想著前日惹皇上生氣,心裡不安罷了。」

  唐天霄啜了口茶,笑道:「朕還是喜歡喝你們自己動手泡的茶。」

  我低頭答道:「臣妾不會泡茶。」

  唐天霄臉上憊懶的笑容依舊,只是眸中有些微的鋒芒一閃而過。他倚坐在紅木圈椅上,慢慢地用杯蓋拂著茶葉,悠悠道:「好罷,不會泡……」

  他眼皮一抬,盯著窗外鴉鴉的黑夜,歎道:「不會泡也不妨事。朕倦了,只想和昭儀清清靜靜說會兒話。」

  宮女們知趣地退開,輕輕掩上門,留下一室靜寂,一室冷凝。

  我默然坐在榻邊,拿了一隻沁月編了一半的長命縷,順著那紋路慢慢往下編去。

  見我總不說話,唐天霄仿佛有些惱恨,淡淡笑著問:「那個香包你送給了莊碧嵐,這個東西又準備送給誰?」

  我笑道:「這幾年我的運氣總不大好,掛在我的帳帷中,去去晦氣也挺好。」

  唐天霄哼了一聲,又道:「聽說你被皇后困住時,曾一個人在琴室中泡茶,裝茶,燙杯,熱壺,沖斟,嫺熟異常,四溢的香氣連門外守著的太監宮女們都聞得到。據說,那是他們在熹慶宮聞到的最香的茶。」

  我沉默,專心地讓指尖紅色的絲線跳躍著,一根一根,像道道飛舞的血痕,迅速地纏出精緻的紋路,豔得怵目。

  唐天霄晃了晃半空的茶盞,望向我,「茶沒了。」

  我坐著不動,微微地笑了笑,「皇上,雅意泡的茶,絕對勝過臣妾十倍。」

  「雅意……」唐天霄氣沮,搖著頭走到桌邊,提了茶壺自己倒了茶,歎道:「死丫頭,還真把雅意當做朕的死穴了?」

  我輕笑,「皇上錯了。雅意不是皇上的死穴,皇上才是雅意的死穴。」

  唐天霄提盞欲喝,又磕到桌上,散淡得仿若帶了醺醺醉意,問道:「莊碧嵐,是你的死穴麼?」

  努力麻木的心臟,忽然像被人扯了扯,指尖有些顫抖,手下的一個結就錯了。頓下手中的動作,我慢慢地解著那個結,輕輕道:「是。」

  「那麼,你之于莊碧嵐呢?」

  「我曾以為不是。但我錯了。我同樣是他的死穴。」淚水猝不及防間盈上,我忙別過了臉,笑得歡喜,「我要和他一起,生死無怨。」

  「呵!」唐天霄笑了起來,微眯的鳳眸直直地盯住我,「清嫵,好歹你現在還是朕名義上的昭儀,怎麼就不能給朕留幾分臉面?說得這樣直白,你存心……想氣死朕,是不?」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一向以為,至少在皇上面前,還可以說幾句真心話。」我笑著回答,繼續解著結。

  我的手本來還算得上靈活,可這一次,錯扣的結怎麼也解不開。長長的指甲勾出一道絲線,以為可以解開了,擦了擦模糊住視線的淚水,才發現不過又多扣了一個抽不開的死結。

  「真心話……好罷,你說你的真心話罷,朕不怪你。」唐天霄笨拙地在袖子裡翻來翻去,勾出了一方絲帕,走上前遞給我,「不過你也不許怪朕壞了你和莊碧嵐的好事。朕的立場,你該明白。」

  他說得誠摯,並沒半點笑意,專注的目光,倒似在等待我的某種承諾。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二)

  我不由放下長命縷,接過絲帕,拭了拭眼睛,若無其事地笑道:「臣妾當然明白。皇上冊封臣妾為婕妤的那天,雖曾說過日後會將我送回莊碧嵐身畔,但皇上總有皇上的算計。身為帝王,自是身不由己,江山為重。」

  唐天霄皺著眉,順手拿過那枚長命縷端詳著,歎道:「你明白便好。其實……朕也無意傷害莊碧嵐,只盼著生擒了他,能讓莊遙投歸天朝,從此南方安定,再無戰事。」

  為我這個紅顏禍水,莊家差不多被南楚滅了族,只余了他們父子二人,被逼舉兵謀反。如果大周以莊碧嵐為質,再許以高官厚祿,西南不戰而降,幾成定局。

  大局為重,江山社稷為重。唐天霄的算計並沒有錯。換了太后或唐天重,一定也會拋開個人的恩怨情仇,做出相同的選擇。

  可我又怎麼忍心,讓他們再因我而受人淩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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