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四二


  我猜不透這個和我年紀相若的年輕帝王在想什麼,攥了攥拳頭,拖著虛軟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九兒也正膽戰心驚地望著我,見此情形,忙上來扶我出門。

  夜間的風頗有寒意,吹在身上讓人陣陣地瑟縮。我摟緊披風,垂頭從唐天霄身畔經過時,忽聽他高聲叫回了去傳密旨的侍從。

  「記住,朕要活口!」

  我忙轉過身望向他時,他卻拂了拂袖子,甩手從我身畔大闊步走過,竟是瞧也不瞧我一眼。

  這一晚註定了是個不眠之夜。

  不僅我和唐天霄,連怡清宮的侍女們都感覺到了暗流潛湧。

  我被送回宮後,院外便有人值守著,說是皇上口諭,寧昭儀夜間受驚,不宜再受驚擾,竟不讓一人進出。

  九兒將我扶回臥房時,兩隻眼睛像迷了方向的小鹿般,兀自驚惶地四處亂轉。透過衣衫薄薄的面料,我能感覺得出她手心滲出的汗水。

  我在為莊碧嵐揪心難受,想來她也在為自己宮中當差的表哥擔憂。何況又是她將我引出,萬一有人認真追究起來,也是死罪難逃。

  唐天霄絕非表面那般無能。我無法推斷他到底是從皇后那裡發現了異常,還是怡清宮有人發現了我行蹤詭密去通知了他,只能從他今日能及時瞭解皇后行動並趕來為我解圍,進一步看出他心思之縝密,耳目之眾多。

  這樣的情形下,莊碧嵐順利脫身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而我,又有多大的機率,能再次與他相逢,聽他說一句,帶我走?

  讓他別棄下我,可他到底不得不棄下我了。

  我甚至還不得不盼著,他離我遠些,更遠些,儘快逃到唐天霄鞭長莫及的地方。

  凝霜、沁月、無雙她們幾個我貼身的侍女都不放心,一邊服侍我更衣一邊探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見我懶懶不回答,又將九兒拉到外屋,低低地打聽,都是一臉的焦急憂心,倒也看不出誰有可能是暗中向唐天霄報告我行蹤的人。

  我只作倦了,懶懶地遣走他們,熄了燈,在沉沉地黑暗中大睜著眼睛,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一如無數個深宮中呆過的波瀾不驚的漫漫長夜,周圍很安靜,風過樹梢的沙沙聲清晰可聞。遠遠的,在德壽宮前穿過的蓮池中,嘈雜細切的蛙鳴聲匯成淒茫的一片,潮水般湧動在耳邊。

  依稀又記起月色煌煌下,那一臉冷峻的男子鬼魅般出現在當年的蓮池畔。

  唐天重是幸運的,深入楚宮重地,還能有我相救;可莊碧嵐呢?

  在如今這危機四伏的周宮腹地,又有誰能救他?

  一夜未眠,一夜聽著風聲和蛙聲起伏不定,別無其他。

  我一直希望唐天霄能出現,哪怕滿懷惱恨,把怒氣撒在怡清宮裡。

  ——如果他怒氣衝衝找上我,是不是證明莊碧嵐已安然脫身,讓他空手而返了?

  心如死灰三年整,我本已不指望重圓當年蓮池舊夢,甚至連做夢都不敢幻想,我還能有和莊碧嵐執手相對互訴衷腸的一天。

  如今,只要他平安脫險,我便該知足了吧?

  不得已再次棄我而去,不過再度驚破那場溫柔幻夢,讓我在刺痛中再度清醒,並盼著那刺痛儘快消失,連心靈也得以再度麻木。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一)

  但一直到第二天,甚至到第三天的午間,唐天霄再也沒有出現。

  每當最緊要的關頭,他總會適時的消失,讓我獨處於浪花滔天的急流漩渦中,在生與死的邊緣浮沉,摸不准一絲方向,找不著半點依靠。

  他派來的侍衛仍緊緊把守著宮門,不放宮內一人進出。凝月仗著曾是服侍過皇上的宮女,試圖上前打聽些消息,都無功而返。

  風過老榕,一院陰涼。宮女們倒還能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或用鮮豔的布料為我裁衣裳,或拿了五色絲線編著長命縷,預備端午所用。

  雖然明白這些宮女多半從九兒口中知道了些隱情,為了給我解悶才這般強顏歡笑,可我滿心焦躁,整個人都蔫蔫的,叫人搬了竹榻臥在樹蔭下,連話都懶得說。

  而宮女們的笑聲,終於也在沉悶的氣氛中漸漸低落下去,不過低了頭各做各的事了。

  無雙端來枇杷、荔枝、鮮桃等時下的新鮮水果,笑道:「昭儀,如果天熱了懶得吃飯,不如用些水果開開胃吧!」

  我搖搖頭,含笑道:「你們自己分了吃吧,這東西放久了,就壞了。」

  唐天霄雖不來,我這徒有虛名的「寵妃」倒也不曾給慢待,宮中每天的份例,一點都不少地送了過來。

  無雙卻不理我的吩咐,自顧剝好了兩枚荔枝,送到我唇邊,笑道:「荔枝補脾益肝、理氣安神,昭儀吃兩顆,說不準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我只得張開口,勉強吞嚼了兩下,彎腰將核吐到無雙送過來的小碟中去時,只聽無雙趁機在我耳邊輕輕說道:「昭儀寬心,那位莊公子應已平安離開皇宮。」

  我驀地抬頭,無雙一雙黑眼睛正含著笑意望向我,以一貫的從容有禮問道:「昭儀,味道還好吧?」

  「好,味道……不錯。」舌尖的果肉,柔軟可口,果然嘗出了清甜的味道。

  找著機會,我拉過無雙細問時,她微笑答道:「送鮮果進來的公公正好奴婢認識,所以拜託他去打聽了下。宮中前兩夜很不太平,皇上說有奸細混入了宮廷侍衛中,一直在暗中排查,但從昨天開始,瑞都府尹已四處張貼榜文,在都城中尋找一位來自西南交州的奸細。昭儀想想,如果宮中找著了人,皇上還會在宮外張貼榜文搜人麼?」

  她所認得的太監還真不尋常,不過是個送送鮮果時蔬的,居然連唐天霄暗處的舉動和宮外的局勢都能一清二楚。

  「宮外……搜得緊麼?」我繼續問,深信她一定心中有數。

  果然,她略有些不安地咳了一聲,笑道:「聽說……挺緊的。不過那位莊公子也不是平常人,鐵籠似的皇宮都能安然脫身,何況偌大的京城?還不和大海撈針似的,哪裡抓得著他了?說不準啊,這會兒已經離開瑞都,快回到交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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