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三二


  除了略顯清瘦些,他的確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模樣。一身家常的淡黃長袍,含笑斜挑的鳳眸,懶散不羈的舉止,看不出一點兒被人暗算後的惱恨羞怒。

  他也正關注著我,拍了拍我的頭,笑道:「你以為朕是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女孩啊?你瞧瞧你,風吹大些就能被刮到窗外去!說那唐天重怎麼怎麼照顧你,朕看著也平常,弱成了這個樣子!」

  抬頭見無雙等人均已避開,我自嘲一笑,「皇上,所謂弱肉強食,既然當了一枚棋子,粉身碎骨化為齏粉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能撿回一條賤命,臣妾已屬萬幸,還敢奢求其他?」

  「你?命賤?」

  唐天霄哈哈大笑,走到桌邊,端起茶盞來欲喝,似乎感覺不夠舒爽,隨手將茶水甩落地面,高高提過一旁的酒壺,竟滿滿斟在那茶盞中,湊到唇邊一飲而盡,才暢快地吐了口氣。

  我笑道:「皇上,不怕酒中又被人做了手腳?」

  唐天霄又倒了一盞,這次卻緩緩地搖晃著,小口地啜著,慢慢道:「朕就想著,是不是該多謝咱們那只美麗的大公雞呢?這一次,應該沒有人會在這裡向朕下毒手了吧?有我們寧昭儀在,怡清宮只怕已是整個大周皇宮最安全的地方。」

  言外之意,經過此事,這兄弟二人的皇權爭鬥,已經更趨激烈,甚至隨時可能找機會置對方于死地?而唐天重會因顧忌著我,從此不敢在怡清宮再對他下毒手?

  這麼瞧來,我的命還真不賤。

  我輕輕一歎,「皇上,我只求片瓦遮身,安然度日。」

  唐天霄瞧也不瞧我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朕還想做一介布衣,每日裡山水逍遙呢!身在是反閘,還想免做是非人?」

  他還想用我去招惹什麼是非?

  我站起身來,問道:「皇上不累嗎?」

  唐天霄笑道:「朕不累。遊戲才剛開始。」

  我淡淡道:「皇上不累,臣妾卻累了。皇上一個人飲酒看榕樹吧,臣妾不奉陪了!」

  襝衽略施一禮,我轉身走向臥榻,垂下素色輕幔。

  唐天霄怔了怔,恨恨道:「你這丫頭,身子弱了,脾氣倒是見長!怪不得把我們公雞皇后氣得快吐血了。」

  我向內而臥,再不答理半句。

  而唐天霄居然沒被我氣跑,一個人在外窸窸窣窣地飲著酒,晚間又傳了晚膳,用留宿在怡清宮的實際行動,向外人昭示甯昭儀聖眷正隆了。

  也許,他只想向唐天重一人宣告而已。

  卻足以讓天下人俱知,大周帝后琴瑟和諧,但後宮中最得寵愛的,卻是怡清宮的昭儀寧氏。

  第八章 重賦舊詞,往事如天遠

  太后與攝政王兩系的明爭暗鬥由來已久,但二人自武帝唐承元駕崩後,在共掌朝政中早已形成某種默契,面臨重大政事時始終能保持政見一致,才能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一步步將大周帶到如今的昌盛繁榮。

  可今年入春以來,攝政王因攻入瑞都時引起舊年傷疾發作,精神越發不濟,漸漸將越來越多的政務交給長子唐天重。唐天重的行事雷厲風行,穩重中透出隱隱的霸氣。而太后同樣笑裡藏刀,不動聲色地安排著自己一系的重臣輔助著唐天霄。

  唐天霄被下毒後,宣太后自是猜得到誰在暗中動了手腳,卻只對外宣佈皇帝偶感風寒,再不許提一「毒」字,連帶我被杖責之事,也成了妃嬪間爭風吃醋的小事了。

  但這樣的風聲鶴唳之下,許多大周臣子當然看得出其中奧妙,無不暗中掂量著自己在這變幻莫測的政局中的位置,為著自己的前程未蔔而惴惴不安。

  我雖一度被捲入這場旋渦之中,但從此得以養傷為名,和原來一樣深居簡出,又倚著太后的旨意,絕足于熹慶宮,朝堂風雨再驟,皇后那裡怨言再多,一時倒也與我無關,也算因禍得福。

  唐天霄吃了一次大虧,更不打算對唐天重容讓半分,每日嬉笑間的犀利鋒芒,實在難以讓我視若無睹。

  好在他雖是萬乘之尊,在我跟前倒還沒拿過半分帝王的架勢,素常在宮人跟前,不過叫我泡杯清茶,彈支曲兒,親親熱熱地調笑幾句。夜間依舊共處一室,我睡床上,他睡軟榻,各不相擾。

  我受傷後身體弱了些,夜間便睡得比以往沉了許多,沒注意到他是不是又曾半夜起身,收斂了白天的輕浮笑容喝著悶酒。倒是有一次,睡夢裡恍惚覺出身邊有人,睜開朦朧睡眼時,正見輕帷飄拂,他挺拔的身形剛剛自床畔離去。

  而身上的衾被,已被蓋得嚴嚴實實,被角依稀有著男子粗大手掌按下的痕跡。

  將錦衾捂得更緊些,我一時也不太敢相信,像這樣在深宮之中長大的少年帝王,也能有這樣細緻的時刻,居然記得分心來照顧別人。

  他到底還念著和南雅意的舊情吧?

  只是經歷得越多,最深處的心思已經越來越不願吐露了吧?

  窗外,月光清淡,迷蒙的樹影投在淺碧的窗紗上,搖曳得像那一年蓮池中朦朧漾著的水影。

  窗內,燭影搖紅,輕紗漫籠,一聲兩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傳來,分不清到底在夢中,還是在現實。

  天氣轉熱,我便叫人搬了張竹榻到榕樹下,懶懶地倚著,慢慢地繡著一隻香囊。

  無雙和沁月挪了張小幾過來,笑道:「昭儀,養得才好些,別做那些細緻活兒,小心傷了眼睛。」

  「怪無聊的,做些針線活消遣消遣。」我抬起頭,陽光隔了密密的枝葉透入,燦金耀眼,倒也甚覺恬適,並覺不出炎熱來。

  無雙笑道:「這香囊做得精緻,想來刺繡更耗心神,不如先放一放,等好些了再繼續繡吧!你看這天氣正好,奴婢去把琴搬來,昭儀彈會兒琴可好?」

  九兒正捧了一大捧不知從哪裡采來的花兒過來,笑著說道:「可不是嘛,昭儀最精音律,彈琴吹笛又可怡情養性,何必費神做這個?昭儀要用時,九兒明天給昭儀做上十個八個。」

  我搖頭,看一眼粉牆碧瓦的宮牆,說道:「安靜在宮中待著吧,別去惹人厭煩。你也是,這些花兒草兒從哪裡采的?別惹出事端來。」

  九兒聞言便瞪向了熹慶宮的方向,恨恨道:「昭儀怕她做甚?如今大周內外,誰不知昭儀寵擅專房,連太后都護著。那邊敢再無故找昭儀麻煩,真的不怕皇上翻臉嗎?還真以為自己多得寵呢,也不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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