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三一


  想起他那等毫不容情的虎狼手段,我大為頭疼,卻不好說出,淡淡謝了康侯好意,又笑道:「無雙,這裡是後宮,人來人往的,不像侯爺那瑞安靜,還是稱我昭儀比較妥當。」

  她乖覺地望了我一眼,立刻應道:「是,昭儀娘娘。」

  我點頭微笑,只盼她能輾轉把我的話傳到康侯耳中,也好讓他清醒地意識到,羅敷有夫,並且無意他人,並不是他的小恩小惠所能收買的。

  趁著她不在時,我又叫來凝霜、沁月悄悄叮囑,對無雙務要恭敬有加,不可禮數或缺,但提及皇上或南雅意與唐侯的恩怨務必小心,萬不能在她跟前露半點兒口風。

  不管唐天重是何居心,他總是我目前不得不提防的人物,並且得罪不起。

  奉了太后口諭,因傷重不必去慈壽宮或熹慶宮請安,我的生活也一下子清靜許多,仿佛一夕之間又回到了靜宜院那種與世隔絕的冷宮生活。

  可惜,少了個南雅意,多了個無雙,更因為如今身份的特殊不得不多幾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警。

  無雙將唐天重特地配的良藥隨身帶了過來,又命太醫每天兩次過來診治,我傷勢恢復得倒是很快。悄悄讓凝霜去找靳七,打聽唐天霄的狀況時,果然如我所料,經過太醫的搶救,所中之毒已無大礙,只是身體受創甚是嚴重,連著發了好多日的高燒,清醒過來後便急急詢問我的情況,並讓太后設法將我從唐天重手中帶回。

  皇后沈鳳儀並沒有因為我的事而受到太多責難。

  聽說,唯一給過她臉色的,只有康侯唐天重。

  當日他忽然沖到熹慶宮中,未見皇后,便徑直沖入廡殿將我從杖下救出,抱在懷裡便往宮外沖去。

  沈鳳儀又驚又怒,匆忙奔出來時,卻被唐天重沉著臉一通怒斥,直指她明為杖責,實欲杖殺,枉為一國國母,卻無半分容人之量,把這沈皇后氣得臉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竟由得他大搖大擺將我帶出熹慶宮。

  想來沈鳳儀雖然驕狂,卻怎麼也沒法與早已精於權術、並在朝堂苦心經營了多少年的唐天重相比。何況只她一人想殺我,宣太后和唐天霄卻絕不會同意過早棄了我這個好用的棋子,絕不會幫她。

  兩方都不討好,她又能和誰說理去?竟是被這位名義上的臣子白白罵了一場,一口悶氣憋在心裡,居然也說病了,天天請了太醫在調理。

  唐天霄病勢略有起色,並沒有立刻過來看我,而是先行安慰他憤郁成病的皇后去了。

  從各方的權力制衡來講,他這一招當然是走對了。

  沈鳳儀母族是大周實力派將領之首,本來便夾在太后和攝政王這兩位大周實際當權者中間,但唐天重不顧君臣禮儀責駡皇后之後,未必不會讓沈家對攝政王一系心生芥蒂。唐天霄趁勢拉攏,正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唐天重狠毒,唐天霄也不弱。

  這君臣兄弟權勢之爭,才不過剛剛開始,說不準什麼時候便火星迸濺,將周圍的人燒得死無葬身之地。

  因不想被無雙發覺凝霜和沁月是唐天霄的心腹,這些日子,除了她們,我又故意從其他宮女中選了兩個過來,也在貼身服侍。

  其中一位叫九兒的,就是那日見我回來趕出門來瞧時差點兒摔倒的那個宮女,無聊時閒話家常,才發現她原來也是南楚皇宮的一名宮女。

  「昭儀娘娘第一次進宮時奴婢就見到啦,那個漂亮啊……」她那雙大眼睛又黑又亮,骨碌碌地轉著,得空便向凝霜等人說著,「當時宮裡傳說杜太后的姨侄女要進宮,秦妃娘娘特地帶我邊散步邊去瞧,就見甯大小姐在侍女的陪伴下,一路笑著一路采著花兒編花環。杜太后派出迎接的宮女提醒她,到了熹慶宮地界了,當時的趙皇后最不喜宮人動她宮內外的花兒柳兒。可甯大小姐才不管,一路蹦蹦跳跳,把那柳枝折得一地都是,串了好幾個花環,自己頭上戴了一個,遇到我們秦妃娘娘也送了一個,還準備帶一個給杜太后。」

  凝霜詫異道:「啊,昭儀當年很喜歡笑嗎?還串花環?」

  沁月半歪著腦袋聽著,不時地望望我,又望望九兒,顯然不信那說的是我。

  「那是……」九兒笑道,「趙皇后當時氣惱,還出來責怪甯大小姐呢,甯大小姐把花環在頭髮上轉來轉去,嘻嘻笑著說皇后太小氣,幾朵花兒也和表妹計較。把皇后說得哭笑不得,正好皇上……嗯,就是現在的南昏侯過來,還預備去告狀呢,結果南昏侯一見面就大贊甯大小姐天真可愛,不許趙皇后欺負她……」

  天真可愛……

  我懶懶地倚在枕上,悵惘。

  別說屋中一時寂靜,連我自己也沒辦法把這種形容與我現在枯如槁木的生活狀態聯繫在一起。

  九兒咯咯地笑著,待覺得別人都沒在笑時,才慢慢住了聲,偌大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半天才勉強彎起唇,問道:「怎……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我微笑道:「沒說錯什麼。那時還是小孩子呢,不知天高地厚。」

  九兒便掰著指頭算,「也沒多長時間吧,三年多一點兒吧。那一年春天的時候昭儀進的宮,記得那時海棠花開得可漂亮了,皇上……嗯,南昏侯當時還給甯小姐畫了一幅畫呢,就是站在海棠花下的。」

  恍如前塵舊夢,可我還是記得的。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那畫上的題詞,曾讓莊碧嵐蹙眉,並勸我儘量別出德壽宮,少和這位南楚至尊無上的表兄接觸。

  果然,海棠謝後,便是春歸時節。

  縱曾歌金縷,舞霓裳,掩不去花雨零落後的慘澹失色。

  一切無可挽回。

  篤,篤,篤……

  低而有節奏的聲音,緩緩在房中迴響,卻是無雙正在搗著某種玉屑,據說有祛除疤痕的奇效。

  可無雙的神思顯然不在手中的藥杵上。

  她明明正疑惑地望著我,可神色裡卻有幾分了然的同情。

  而我只是淡然一笑。

  唐天霄在熹慶宮住了兩晚,第三日才到怡清宮來。

  其時我已能下床走動,正穿著淡藍色小衣,披了件素白荷葉翻邊的披風,出神地倚窗而坐。

  他走過來,向外張望了一下,隨意地將手搭在我肩上,親熱地摩挲兩下,笑道:「真不該讓你搬到這裡來住。靜宜院好歹還有些梨花桃花可以看看,這院子裡瞧來瞧去,就是這麼株老榕樹,就是搬些牡丹芍藥過來,也被壓得顯不出豔色了。」

  我微笑,打量著他道:「皇上調養得看來不錯,臣妾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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