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三三


  「九兒閉嘴!」凝霜從九兒手中取走花束,已低聲叱責。

  無雙笑道:「童言無忌。」

  沁月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當心禍從口出呀,別忘了,上回就是咱們自己宮裡的人跑到皇后那裡告的狀!」

  無雙轉動著眼珠,歎道:「是啊,可惜那小宮女被皇后帶走了,不見了蹤影。要不然倒可以問一問,那只丟了的玉盞,是不是被她偷了去,有意陷害咱們昭儀來著。」

  九兒不敢再高聲,看著院裡沒有粗使的宮女在,才輕聲嘀咕,「姐姐也說了,不過是個小宮女而已,哪裡來的膽子陷害咱們昭儀,還不是……」

  「把那梔子花插到我房裡那只大口青花觚裡吧,那顏色看著安靜。只是放遠一點兒,香氣太濃郁了,聞著也不舒適。」

  我打斷了九兒的話頭,繼續埋頭做針線,心裡卻有些疑惑起來。

  宣太后有意封鎖唐天霄中毒之事,酒盞丟了的事,除了皇后宮中的人,和我近身的凝霜、沁月,其他人都知之不詳,頂多聽說了我被杖責和怡清宮的宮女告發有關。無雙是唐天重的心腹侍女,自有她的管道得到較詳細的消息。可她應該也知道,那毒正是她家的好侯爺下的,現在怎又話藏鋒芒,暗指另有他人在陷害我?

  可這皇宮之中,想置我於死地的,無非妒忌我得寵的沈皇后而已,可沈皇后再怎麼愚蠢,也不會拿唐天霄的性命做賭注。畢竟,唐天霄是她依託終身並可以因此尊貴無比囂張跋扈的唯一憑恃。

  微一分神,指腹已被針尖紮著,一滴鮮紅的血珠從刺痛中凝結出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

  耳邊傳來熟悉的笑語,沒等我抬頭,手指已被抬起,飛快包入一團濕潤的溫暖中。

  竟是唐天霄,於猝不及防間抓了我的手,將受傷的手指含入口中。

  「皇上!」我驚叫,急忙縮回手,舉目四望,幾名侍女的裙擺正悄悄自院中抽離。

  唐天霄倚在我榻邊坐下,彎著鳳眸微笑,「難得聞到你這裡有花香,一定不是你采的吧?沒事也該出去走走,悶壞了朕可就心疼了!」

  我拿絲帕擦著手指,苦笑道:「皇上該心疼的人多呢,沒必要把我算進去。」

  唐天霄盯著我的動作,笑容仿佛凝固了片刻,才又緩緩漾了開去,「清嫵,你嫌朕髒了你的手?」

  我一怔,才覺得自己不斷用力拭著手指的動作有點兒誇張了。

  雖然他偶爾舉止輕浮了些,但每夜一室相處,如果真的有了什麼不良念頭,論地位,論身手,都不是我所能抵抗得了的。

  紈絝庸碌的外表下,他無疑還算是個正人君子。

  何況,他還是南雅意依舊滿懷冀望的心上人,也是我可以安然度過餘生的唯一希望。

  至於其他……已不敢去想。

  勉強彎了彎唇,我轉過頭笑道:「皇上說笑了,誰敢嫌皇上髒?」

  唐天霄嘿然一笑,「你敢!你嘴裡不說,心裡大約沒什麼不敢的事!」

  我默然。

  連刺殺他的事都敢做,在他看來,也的確沒有我不敢做的事了。

  他倒也沒有追究下去,半攬著我肩膀抓過我手中的香囊,很快轉移開話題,「咦,這香囊做得好精緻!繡的什麼?蓮花?」

  的確是蓮花。

  蓮畔的記憶總是深刻,連刺繡時,也只想著溢著少時流光的碧葉和沾了清脆笑語的粉蓮,不知不覺便拈住了顏色相近的絲線。

  微微側著身,我並沒有掙脫開他搭在肩上的手掌。

  宮院敞朗,再不知在我看不到的某處,有沒有什麼人暗中窺視著他和我之間的一舉一動。我不好拒絕得太明顯,諒他不過少年淘氣,並沒什麼惡意,我只得低頭取過他手中的香囊,說道:「嗯,蓮花。再過些日子,蓮花也該開了吧?」

  唐天霄凝視半晌,笑道:「看你這針線走勢,繡的是並蒂蓮?這式樣也別致,做好了送給朕吧!」

  我怔了怔,微笑道:「我這個只是病裡做著玩玩的,難免粗糙,皇上想要,等我完全好了,再給皇上做個好的吧!」

  陽光仿佛暗了一暗,讓我不由得抬起頭,榕蔭下透過的光線分明還是原來的清亮,細細篩下的光影落在唐天霄的面龐,白皙裡有斑駁光影交錯,看來有幾分不曾見過的陰晴不定。

  我站起身,對著天空仔細打量著香囊,將聲音放得更低緩些,不經意般笑道:「我的針腳還是粗了些,雅意的女工,那才叫精細呢!別的不說,皇上只看她給你編的那鴛鴦戲水纓穗,真的一點點瑕疵都挑不出來。」

  唐天霄也正望著我抬起手的方向,可這時目光悠遠,絕對不是在看香囊了。

  他的手不知不覺地伸向腰間,撫向九龍玉珮上的橙黃纓穗,悠悠道:「不錯,雅意……有才有貌,性情又好……唐天重,當真糟蹋她了!」

  他同樣顧忌著牆外有耳,最後一句嗓音極低,並不讓第三人聽到,卻又極沉,像突然被樹蔭的暗影籠壓住,連修長的身軀都挺立得艱難。

  待說完,他才退了一步,舒了口氣般甩了甩手,像是立刻擺脫了那種暗影,微微地笑了起來,「朕正要去禦書房,只是順道過來看看你。幾天沒去熹慶宮,朕也怪想咱們那母儀天下的沈皇后了,今晚就不過來了。你早些休息,別太辛苦了。」

  他拈過一朵掉落在小幾上的潔白梔子花,在鼻尖嗅了嗅,臉上的笑容才重新燦爛起來,居然哼著一支曲兒,逍逍遙遙地走了出去。

  曲調很熟悉,正是他中毒那天我所吹過的那支《玉樓春》。

  被人暗算成那樣,倒也不見他有什麼杯弓蛇影的畏懼和警惕,我不知該讚賞他心胸寬廣、性情灑脫,還是該可憐他出身帝王家,不得不在千重心機中練就笑面風雲,水火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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